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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马蓝」是 Netflix 神剧《爱、死亡和机器人》的第十四集。一盘争奇斗艳的科幻杂烩中,「半机械人艺术家」齐马依旧是最耀眼的角色之一。
改编自英国科幻小说家 Alastair Reynolds 于 2006 年出版的短篇合集 《齐马蓝和其他故事(Zima Blue and Other Stories)》,「齐马蓝」讲述了一个有关「记忆」与「艺术」的故事。
进入主题前,让我们先将动画和小说情节串联,拼凑一个完整的「齐马蓝」宇宙。
注:本文彻底剧透,建议大家先观看动画版,时长 10 分钟,各大视频网站都能搜到。
动画版故事
在未来世界,有一位名叫齐马的艺术家。他接受了全面的生物改造,拥有半机械的躯体,不再需要呼吸,能深入极地、脚踏熔岩,与宇宙对话。
齐马以画人物肖像起家,但很快觉得人体的形态过于局限,开始描绘浩瀚星空。
有一天,他的画里出现了一个物体 —— 一个很小的蓝色正方形。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蓝色几何形状一直出现在他的作品里,不断变大,最后成了画面的主体。
那抹相同的蓝色就是「齐马蓝」。
他开始在外太空进行创作,将行星轨道染成蓝色,但他仍未满足。后来,他宣布将展出艺术生涯的最后一件作品。
齐马从未接受过任何媒体的采访,但在最后的展览开始前,他邀请记者克莱尔来到他的宅邸,报道他的故事。
齐马告诉克莱尔,他一直在通过艺术寻找某种真相,他终于找到了,真相就藏于他们面前的游泳池中。
原来在很久以前,齐马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架清理泳池的机器。他的主人对他进行改造,他逐渐有了意识,并在一代又一代的主人手中,变得越来越像人。
那就是齐马。泳池的瓷砖是他看见的第一件物品。齐马蓝,就是瓷砖的颜色。
展览开幕式,齐马跃入泳池,关闭高级脑功能,拆解自己,退化成了最初的小机器人形态。
「我对真相的探索终于结束了,我要回家了。」齐马在影片末尾说道。
缺失的情节
相比原著剧情,动画版删去了部分设定和对话。
1. 未来世界
克莱尔和齐马的相遇发生在未来世界,那个世界究竟有多遥远?
齐马还是一台小机器人的时代,距离小说中的时代,隔了至少一个世纪的时间。齐马诞生于地球上一个叫「硅谷」的地方。
未来世界,人类依旧居住于太阳系,但已不在地球。他们先迁居火星,后又在其他星球上殖民,围绕着一颗「新太阳」,成了名副其实的星际穿越者。
人类搭乘一种「超光速」交通工具,在星球间穿行。那时候,地球已经成了一颗无人问津的遥远星球。
齐马所在的星球名为「Murjek」,第 171 座、太阳系唯 3 座由纯白大理石砌成的「人造威尼斯」,就坐落于此。这座纯白色的威尼斯是齐马的家。
所以在动画版的开头,克莱尔乘坐的交通工具是一艘像船一样的飞船。
2. 齐马的艺术
动画中,齐马因为拥有半机械人的身体,所以得以深入大自然,表达异于常人的壮丽情感。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未来世界真的距今至少几百年,那时候的人们真的会为一位半机械人而感到大惊小怪吗?
原著中,包括克莱尔在内的所有人类都是半机械人。机器部件让人类的寿命无限延长,克莱尔至少已经活了 700 岁。
齐马的独特之处在于,他的身体接受了更加全面的改造。原文是这么说的:「齐马能在视觉信息里听见音乐,在声音里看见流动的颜色。」想必这就是艺术家所谓「通感」天赋的极致表现吧!
齐马的作品具备天生的吸引力。
3. AM 系统
动画里的克莱尔是一位普通记者,然而原著中的克莱尔却是处于整个银河系 1%精英层的存在。
未来世界,人类的寿命被无限延长,记忆也像电脑内存一般,可以依靠机械部件拓展容量。但是就算是半机械脑,也终将饱和,记忆会衰退。为了记住一切,精英阶级开始佩戴「AM」系统。
AM 系统全称「Aide Memoire 」,形似一只绿色蜂鸟,全天伴随主人左右,记录一切信息,并依靠收集来的「大数据 」,帮主人做出大大小小的决定。
AM 系统就像是一块昂贵的移动硬盘,只有精英阶层才能使用,克莱尔就是其中之一。
克莱尔于 700 年前开始使用 AM 系统,再之前的事情,她一点也记不得了。
4. 为什么是克莱尔
齐马从未接受过任何媒体的采访,他选择克莱尔,出于两个原因:一)克莱尔是全星系最优秀的传记型记者之一;二)他想帮助克莱尔。
因为 AM 系统,克莱尔拥有图书馆般庞大的知识储备,以及对信息精准记录的能力,她因此撰写了大量精彩而准确的传记型报道。不少公众人物在退休之前,都找她进行专访。
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齐马打算在「回家」前,帮助她。
齐马一直有强烈的艺术表达欲望。过去的几百年里,这种欲望被「齐马蓝」占据。
「齐马蓝」始于一个意外,如齐马描述:「我有一次不小心把一抹蓝色涂在了即将完工的画作上。那只不过是一抹黑底上的天蓝色,但它却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战栗。那种感觉就像是一股电流击穿了远古记忆,在这团记忆里,这抹蓝色似乎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几百年间,齐马一直相信齐马蓝来自他的想象,这种精确的蓝色就是真相所在。至到后来,他在自然博物馆里的一种昆虫身上,撞见了同样一种颜色。齐马才意识到,颜色不是终点。
与大部分人一样,没有 AM 系统,齐马的记忆已经衰退,根本记不起遥远时代发生的事情。他最后能记起的地点,是位于「哈尔科夫八号」星球的一家小诊所。
从诊所的资料库中,齐马发现自己从前根本不是人类,而是机器。此后,他又费尽了大量人力和财力,才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源头 —— 一架负责清理泳池的小小机器。
他一直醉心刻画的那抹蓝色,不是什么关乎宇宙的伟大秘密,而只是他最初每天都会看到的,瓷砖的颜色。
齐马终于明白了「记忆」的本质,他希望依赖 AM 系统的克莱尔也能明白。
5. 记忆的本质
在原著中,齐马和克莱尔有一段「红酒还是白酒」的对话,但在动画中被删去。
齐马对克莱尔的探访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能携带 AM 系统。在家中客厅,齐马问克莱尔,想喝红酒还是白酒。面对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克莱尔却都犹豫不决,因为在过去的 700 年里,AM 无时无刻不在记录她的生活,所以总能根据「大数据」替她做出完美决定。
齐马却认为,记忆与「准确」无关,他的理念都藏在他与克莱尔的这段对话中:
「假设,就一次,出于某种原因,AM 系统让你喝红酒,但你就是想喝白酒。AM 系统不会在乎这一次误差,它下一次还是会让你选择『红酒』。」
「然而记忆总会放大开心的事情,遗忘难过的事情。也许对于这个下午,未来你能记住的,就是远方落日射下的金光,而其他的不愉快,你都将遗忘。那么下一次,你对这个金黄色下午的美好记忆,就会让你再次选择白酒。」
「一次误差,就足以改变你未来的所有选择。」
「没有误差,就没有艺术。没有艺术,就没有真相。」这是齐马终于明白的道理。
机器的洞见
齐马曾以为自己是人,体验了人类的情感,但他实为机器,所以能对自己的存在追本溯源。
从「迷茫」的人类走向「全知」的机器,齐马拥有了人类不具有的洞见。
他明白「艺术」生于困惑。正是因为人类认知世界的能力有限,内心充满不解和疑问,所以才产生了「执念」。
在执念的驱动下,人类有敢摘星辰的勇气,以喷涌而出的创作欲望,描绘心中的谜团,创作艺术。就像「人类」齐马一样,他的执念是一抹蓝色,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
在科技至上的时代,记忆似乎与「记录」划上了等号,我们总想记住更多事物,因为信息就是力量,知道的越多,就越强大。
信息的确是力量,远古的苏美尔人第一次把芦苇削尖,在湿乎乎的泥板上刻入一横一竖的笔画,文字就此诞生。他们把泥板烤干,整理归档,文字就这样化作人类的集体记忆,构筑了文化。
但历史从不是事实,文化里也没有干瘪的数据。等人类终于记录全部,达到全知,艺术也就走到了尽头。
人类会像齐马一样发出感慨:「我对真相的探索终于结束了,我要回家了。」
我们都是齐马
尽管齐马是一位活了几百年的科幻人物,但在他身上,我能看到许多周围人的影子。这些人的心中都有一份执念,他们通过艺术,试图把这份执念具象化。
我在大学时期修过好几节油画课,对一位老教授印象深刻。他曾参加越战,如今患上了帕金森症,画画的时候手抖个不停,但一直坚持画画。
画了三十多年,他永远在画同一个主题:烟斗、酒罐、子弹壳,还有很多很多的自画像。他对自己经历过的战争怀有强烈的情感,这些复杂感受都凝聚在了这些物品里,以象征的形式被吐露了出来。
还有美国波普主义画家伟恩·第伯(Wayne Thiebaud),他特别喜欢画甜点。近百张画布上,满眼都是诱人的蛋糕和糖果。第伯说,他总是被这些美丽而易腐败的东西所吸引。
20 世纪的抽象派画家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很喜欢画树,画着画着,树就成了简单的横竖线,颜色只剩下三原色。
蒙德里安相信现实之下有更真实的真相,抽象是他选择达到真相的手段。彼时一位数学家的理论也影响了他,这个理论是:宇宙由两种相反的力构成,比如说动和静、男与女等等。
他非常认同这个观点,于是他画中的「树」,最终简化成了横竖线的模样。
他相信这是大自然的韵律,一种宇宙间人类共有的情感,所以观众一定能够轻松理解他的作品。
不过实际上,大部分人即理解不了齐马的泳池,也无法和蒙德里安的「格子画」产生共鸣。
与齐马一样,艺术家们都渴望剥去现实具象的层层外衣,找到表皮下真相的内核。可惜我们的寿命没有齐马那么长。也许中世纪的肖像画家、20 世纪的伟恩·第伯和蒙德里安、我的老教授在画了几百年后,画面上最终会是差不多模样的东西。
老教授曾和我们说过,别看艺术发展了几千年,人类永远在刻画少数的几个命题:爱、恨、存在等等。
也许这就是人类感受世界、表达情感的艺术极限。
机器的极限
至于机器人创作的艺术是怎样的......
重复任务带来的愉悦感,也许是机器共有的执念。
作为人类,作为「齐马蓝」故事的创造者,我们永远只能想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