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 4399 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4399 是什么？

这我知道，它是个网站，上面都是 flash 小游戏。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事情是这样，我此前的生命不巧地和 4399 没有发生交集。当然这事儿也没啥，很多人和 4399 都没交集。

但现在时不时就看到有人提 4399，大多是用 4399 指代某个、某几个游戏，我就挺好奇的 —— 这些朋友在说什么呢？他们用 4399 是在表达什么？他们要表达的，和我理解的一致吗？要不我们用中文说吧？你这阿拉伯数字我真不明白啥意思啊。

好比我和朋友讲 1 和 0，她会想到脆皮鸭文学，而我其实是想讲计算机理论让对话增加一点赛博朋克的科幻美感……还好，我知道脆皮鸭文学是什么。

你看，人与人的交流理解就是有这么多关隘，需要人有很强的求生欲，不是，是需要人宽和心活，既不抵触别人的独特表达和观点，还愿意进一步去理解对方，才能让交流顺畅地进行。

所以在频繁看到「任天堂 eShop 里一堆 4399」、「PS 加会员游戏又是 4399」之类的评论后，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媒体工作者，有必要去了解一下大家用「4399」指代某些游戏时，是在表达什么。

第一次玩 4399

4399 的网站首页塞满了文字超链和游戏封面图标，让人想起好些年前上的招聘网站，琳琅满目，没有卵用，根本没打算让用户找到他需要的东西。不过我倒是没有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来 4399 是要找什么。

我试了个类似《合金弹头》的横版射击游戏，叫《二战前线 2 无敌版》，跳跃如飘絮、射击全靠音效，竹林里跳出拿竹枪的埋伏、鬼子军官被打败后切腹之类的设计有点意思。这大概就是个认真模仿，有点想法，做得一般般，玩起来就那样，的游戏。

这游戏原名叫《Commando 2》，英国 Miniclip 做的，他们专做这类浏览器游戏。4399 这个「无敌版」开局送你一挺两人高的大机枪，朋克风，无限子弹，果然无敌。

《二战前线 2 无敌版》

我还试了另一款叫《小初音大冒险 2》的平台动作游戏，清新炫彩，元气满满（抱歉，「元气满满」是我从百度借来的描述）……

这么看，《二战前线 2 无敌版》已经挺精致的了。

4399 有个让我挺羡慕的地方是它的玩家相册，大多是姑娘的照片，还都很漂亮，叫人暗暗嫉恨。我们网站怎么就没有这么多漂亮姑娘呢？

虽然我这么说，但各位网友可别去网上找个姑娘照片发评论区冒充姑娘啊……

4399 网站上的大部分游戏是比较粗陋的。4399 的问题有很多，关于它涉嫌抄袭、侵权的新闻一搜就有，那自有法规惩处，该怎样便怎样。那天下午我在 4399 瞎玩瞎看，游戏玩腻了还能看姑娘，2 小时转眼过去 —— 这的确不是什么高雅精致的体验，可我也不会嫌恶它乃至避之唯恐不及。

但谁要是指着一款我喜欢的游戏说这是「4399」，我心里一定不痛快。

为什么呢？

当然，肯定有嫉恶如仇的玩家羞于和 4399 为伍，受不了这种说法。可同样也有不少玩家在 4399 消磨过几个下午、几个夜晚，提到 4399 时，他们的话里有调侃自嘲，更多是不咸不淡的回忆。

那年夏天的 4399

身边的同事朋友中，有好几位玩过 4399 的游戏。

陀思妥清洁员说他亲戚家小孩特别喜欢玩 4399，上小学的时候，到了初中就没兴趣了。

EK 说他初中时玩这个能玩一暑假……

我大学同学是在高中玩：「没啥感觉，就很无聊，好在是网页游戏可以随便玩，但因为不能存档，很容易弃坑，换游戏频率奇高，用户粘度低……」这家伙现在待实验室，问他玩 4399 有什么感受，他也说不出感受，就会理性分析。

骑士在上一个单位时还玩 4399，那也是个主机游戏媒体，他上班玩《点击英雄》，为此专门弄了个按键精灵，可谓硬核玩家。

细数下来，我身边的 4399 用户的年龄分布还挺广的，从小学生一直到就业社会人都有覆盖。他们现在当然都不玩 4399了，但说起 4399，大家都能提一嘴。

看到 4399 上，山东东营的网友说「高一最后一节」、河北张家口的网友说「高一下午第二节微机课」、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的网友说「高一最后一节信息课」……就想，这会儿全国有多少高中生在信息课、微机课上玩 4399 呢？

哦，不对，这正放暑假呢，发白的阳光砸在屋外窗台，雷阵雨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他们在家玩 4399……

看完这一圈，我至少知道为什么「用 4399 指代其他游戏」这种表达方式会广泛传播了。原来玩 4399 游戏的人有这么多，那一提「这游戏就像 4399（那些游戏）」，的确会有不少人能领会，能有所联想。

只是，每个人在 4399 上玩的游戏不尽相同，说某个游戏是「4399」，是指这个游戏是平台动作游戏呢？还是弹幕射击游戏？还是文字冒险游戏？或者，这是在说它让人联想到的是上信息课偷玩游戏的兴奋跃动？是暑假里玩一下午 4399，过瘾后又觉无味的那种百无聊赖？还是说，那个游戏让人联想到 4399 某些粗陋的游戏以及它侵权抄袭的行径，借此以示不齿？

4399 首页的一部分游戏，大家从这里归纳出的是怎样一个印象呢

最初大家用「4399」做指代时，心里肯定是对 4399 给你的印象做了归纳总结，和被指代对象做对照匹配，由此完成对被指代对象的描述，并希望有效地把信息传达给其他人（虽然这件事很困难）。而 4399 本身是个网站，其中有那么多游戏，它竟然能被归纳成特定的印象、信息，在那么多人之间传递。以至于很多没玩过 4399 游戏的人都是张口就来，大家还都能把握「4399」的含义。就像一个眼神、一个神色，说不清，但能领会 —— 又说「4399」，肯定不是好话，看着就烦，欠打。

这事儿挺有意思的不是？

它很好地说明了指代比拟的妙处，还有险境。

词不达意，十之八九

据说，金庸的《笑傲江湖》在东南亚风行，有一次越南的国会辩论，双方互指对方是岳不群、左冷禅。这就是在骂对方是伪君子、野心家了。

越南国会的议员们是不是人人都读过《笑傲江湖》，这不好考证。但在那样的场面中，听到身旁的议员拍桌而起指着对面一名议员说他是岳不群，联想那位议员平时道貌岸然的姿态，就算自己没看过《笑傲江湖》，也能明白此处「岳不群」所指为何。而看过《笑傲江湖》的人，第一时间也会明白这是在骂对方伪君子，而不至于想歪，以为是在说对方割了自己鸡儿，不是男人。

岳不群这个形象已经被典型化了

这是指代比拟的妙处，省事且有效。它简化了表达，「4399」这么一个网站被简化了，「岳不群」这么一个复杂的人被简化了，一下子就让人理解了表达者的意图。我们平时写点东西、和人聊天，也喜欢用这种表达方式，甚至往往不自觉地就用了指代比拟。

但如你所知，这种表达方式用多了，挺讨厌的。

这几年「魂 like」的说法广为流传，大家遇到个动作 RPG，往黑、往难里做的，就说它是「xx 之魂」。曾看过日本媒体 Automaton 一篇《仁王》的评测，开篇一大段先说这类动作 RPG 的源流，指出这类难度高、需背版、让玩家一直死死死的游戏早在「魂」系列之前就有了，然后他再评《仁王》，就是为了让《仁王》得到读者的正视，而不要被一个「魂 like」简单概括。

「魂系列」都是不错的游戏，用它指代别的游戏不至于让人太过反感，但说多了也显无味。因为问题不仅在于作为指代的那个事物本身如何，还在于指代行为本身多少是一种冒犯。

《仁王》有它自己的独特之处

喂狗组的羽毛之前解说过一场《蔚蓝山》的速通表演，他上来先无比诚挚地说，这不是「4399」。然后他讲这游戏的设计多么精妙，光一个跳跃动作就有几千行代码，其中涵盖初级玩法和高难度操作，细腻之处让人叹为观止，还有它的音乐和美术是如何美妙、浑然一体。羽毛的解说是殷切的，他喜欢这游戏，撇开「4399」的负面含义，他是希望那些知道「4399」这个梗但不知道《蔚蓝山》的观众能正面理解这款游戏，而不要用「4399」去简单地指代这款游戏。

面对这纷繁的世界，指代比拟是我们理解世界、互相理解时不可欠缺的手段，能恰当地进行指代比拟更是一种出色的能力。但指代比拟终究是一种解构归纳的行为，它通过忽视个体的区别让事物变得易于理解，当个体试图确立自身存在时，他人的指代比拟就是需要避免甚至反对的行为了。

忽视一款游戏本身的特征，把它降解成四个数字，多可惜啊。如果有一点闲暇，就对它多看几眼，多几分理解吧。

如果因为一个「4399」的说法，就错过了《蔚蓝山》这样的游戏，有点可惜呀

不过，这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曾和一个女孩聊游戏，她说自己只玩三消小游戏，眼里带一点失落。

我马上堆出一脸谄笑：「三消好啊，我妈也喜欢玩，她玩不过去了我陪她玩……」

「你是说我像你妈？」女孩语气不善。

所以说，指代比拟是人本能的一种理解事物的方式，明明没有关系的两个事，她都能够联系起来。

我想说的其实是，我希望陪她玩游戏。这层意思明明也是个比拟，但是没传达过去。

世事无奈，也就是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