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诺贝利、波黑雷区：禁区背后的宝可梦玩家

伴随着 HBO 迷你剧《切尔诺贝利》的热播，越来越多的人，尝试着来到乌克兰北部的核电站一览真身。若是穿过距离事故核心地带 30 公里的季季亚特基（Dytyatky）检查站，就意味着你已经正式踏入禁区，周边是残存着药品的废弃村落，苏联时期的雷达天线阵，以及鬼城普里皮亚季。

在那些瘆人的残骸之中，也有人也发现了一些奇妙的东西。位于 DUGA-3 警戒雷达的底部，有一处石墩被绘上了皮卡丘和卡通角色，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Reddit 用户 sash6644 发现了那幅艺术作品，她下意识的打开《精灵宝可梦 GO》，GPS 定位中果然有一个虚拟「道馆」。

sash6644 在切尔诺贝利发现的宝可梦涂鸦

这些涂鸦源自法国艺术家 Jace 之手，他喜好周游列国，然后在犄角旮旯留下名为「Gouzou」的漫画形象。Jace 今年 5 月才来到切尔诺贝利，他花四天时间，沿着普里皮亚季步行了 50 多公里。作为一名《精灵宝可梦 GO》玩家，禁区中埋下的「宝藏」令人欣喜不已，因此才突发奇想的留下了那副画作。

法国人的创意仅仅只是一个侧写，更有趣的是，在「地理游戏化」和「基于位置服务」（LBS）技术的影响下，电子游戏的痕迹，早已阴差阳错的出现在地球上的各个「危险角落」。

切尔诺贝利

1986 年 4 月 26 日 1 时 23 分 47 秒，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四号反应堆的功率激增，蒸汽爆炸冲破建筑顶部使得核心外露，3 秒之后，第二次爆炸导致堆芯四散，大量放射性微粒和气态残骸向周边延展，辐射剂量达到广岛原子弹爆炸的 400 倍以上，周边 30 多万居民被迫撤离。

切尔诺贝利一直被人视为禁区，但时至如今已非往日那么危险。各地旅行社可与边防警卫或检查站进行协调，记录护照的扫描件，并以每人 2500 乌克兰格里夫（100 美元）的「门票」进区游览。距离中心地带较远的小镇有家旅馆，甚至还开了个便民的小超市。

现在的切尔诺贝利镇，图片源于 Chernobyl Gallery

Darmon Richter 来到切尔诺贝利的理由与 Jace 有所不同，2011 年，他在废弃的精神病院拍摄了一组照片，随后获得了积极反响，在那之后就决心做个旅行作家。Richter 也经营着名为 The Bohemian 的博客，专注于记录军事基地、监狱、公墓和大屠杀遗址等人迹罕至之地的故事。

2016 年夏天，《精灵宝可梦 GO》风靡全球，报纸上刊登了一系列因「地理游戏化」而引发的事件。诸如后院屡遭非法闯入的居民起诉游戏开发商 Niantic，或是「美国大屠杀纪念博物馆」恳求参观者不要在馆内捕捉宝可梦。因为对这种社会现象颇感兴趣，Richter 当即飞往基辅，接着前往切尔诺贝利禁区。

基辅「国立大饥荒受害者纪念博物馆」外标识，禁止参观者游玩《精灵宝可梦GO》

距离四号反应堆 30 公里的安全区内有一处「切尔诺贝利小镇」（Chernobyl Town），游客通常会在这里落脚。虽然城镇并不繁华，但设施还算完善，警察局、商店、酒店和酒吧一应俱全，当地住着百来户人家，居民们晚上还喜欢坐在列宁纪念碑前喝啤酒。

事实证明，在如此偏远的地方也有人玩《精灵宝可梦 GO》。切尔诺贝利镇的「和平杆」在 GPS 定位里是家道馆，而之前提到的列宁纪念碑则变成了 Pokestop（补给站），周遭充斥着可以捕捉的宝可梦。Richter 还发现「第三天使」（Third Angel）的纪念碑前有未被占领的区域，于是顺手打了下来。

Richter 打下的「第三天使」纪念碑道馆

《圣经·启示录》曾经记载，当第三位天使吹响号角时，燃烧的火球便会从天而落，一颗名为苦艾的流星坠入江河和众水的泉源中，饮下苦水的人莫不死去。如启示录般的核灾难过后，这里反而成为了人们的休憩之地。

但再往里走，直到鬼城「普里皮亚季 1970」的地标之处，GPS 的信号就有些断断续续了。无论是沿着河岸眺望反应堆的冷却管道，来到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工人食堂，或是造访滨水的旧放射学实验室，距离事故核心方圆 10 公里的土地上，就几乎找不到宝可梦、道馆或是 Pokestop 了。

也正好是在 2016 年，东京电力控股公司要求 Niantic 不要在旗下的三个核电站，包括 5 年前发生事故的福岛第一核电站放置任何生物。或许与切尔诺贝利一起，宝可梦们早已撤离了那些最为危险的地带。

伊拉克前线

29 岁的美国军人 Louis Park 倒不像 Richter 那样，只是偶然来了兴趣。他是忠实的宝可梦粉丝，从小就看相关的动画节目，也伴随着 Game Freak 的游戏一同成长。

当发现朋友手机上的《精灵宝可梦 GO》时，Park 毫不犹豫的给自己下了一个。但有所不同的是，他大多时间都得和库尔德斯坦自治区的军队待在一起，对抗当地的恐怖分子 ISIS。幸运的是，这款游戏居然在伊拉克可以运行。

Park 曾在海军陆战队和安全承包商服役，作为志愿者来到伊拉克已经是 2014 年的事情了。战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尽管恐怖分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迫击炮威慑，但真正的袭击细数下来也就那么几次。守好岗位、随时待命的同时，也得找些乐子来打发时间，《精灵宝可梦 GO》无疑是个便捷的选择。

2016 年，他在前往摩苏尔（Mosul）前线的途中抓到了一只杰尼龟，并在 Facebook 发文炫耀：「达伊沙（Daesh：伊斯兰国），和我来一场宝可梦对决，用迫击炮可算不上本事。」

Park 当时的 Facebook 动态

文中提到的「前线」，其实代指摩苏尔以北 28 公里处的亚述城镇 Telskuf。此地可谓命途多舛，近千年来饱受战争疾苦，小镇曾在 2014 年 8 月和 2016 年 5 月被 ISIS 短暂占领，但两次都由自治区军队设法夺回。待到 2017 年局势稍显稳定时，已有数百户因战争流离的家庭返回这片故土。

伊拉克前线通常只能找到一些零散的初级宝可梦，但在代胡克省的首府杜胡克（Dohuk）执行任务时，道馆和 Pokestop 就会变得渐渐多起来。这里距离战区不足一小时车程，却坐拥 35 万人口，民兵和警察们各司其职，人们的生活还算安定。

杜胡克

尽管这款游戏在库尔德斯坦（伊拉克北部自治区）不那么常见，但人们对它并不陌生，全世界都知道它是什么。

若是天气不错， Park 便会走出基地找寻周围的 Pokestop 和道馆，他热衷于把这款游戏介绍给所处单位的其它成员。也正是在杜胡克「闲逛」时，一名「会一点英语」的本地同好凑了上来，因为市场中有不少 Wi-Fi 热点，第二只宝可梦超音蝠最终也被收入囊中。

Park 正在 Dwekh Nawsha 位于杜胡克的起居室休息

对于 Park 而言，美国政府剿灭 ISIS 的力度远远不够。不但未能充分援助势单力薄的地方武装力量，也没有保护恐怖袭击下被杀害、流离或是沦为奴隶的平民。虽然联军长达几个月的空袭起到了一定作用，但伊拉克和库尔德部队只从激进分子手中夺回了一小部分领土。

由于身患 PTSD，他没法继续在海军陆战队服役，于是转头加入了杜胡克周边的民兵组织 Dwekh Nawsha，这是重返战场的唯一选择。这意味着相比国家军队，他与当地民众的隔阂更小，而《精灵宝可梦 GO》，似乎也超越了语言和文化的障碍，成了双方打开话匣的契机。

作为一名老玩家，Park 喜欢这款作品带来的「亲切感」，包括团队组成和内含的游戏老梗。但他也渴望更深层的故事和戏剧冲突，还有遍布全球的世界事件。因为这样，才会有更多素未相识的人走到一起。

波斯尼亚雷区

距离伊拉克 40 个小时车程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波黑），曾经也是个战乱纷飞的地方。1992 年，波什尼亚克人和克罗地亚人希望波黑能从南斯拉夫联邦独立，但塞尔维亚人坚决反对，一场长达三年半的内战当即打响。期间共计导致 20 万人死亡，200 万民众沦为难民。

战争遗留下来的，还有数万枚未被引爆的 PROM、TMA、PMR 型土制地雷，虽然《渥太华公约》早已明令禁止这种武器，但它仍然覆盖着前南斯拉夫联邦大约 2.3% 的领土，55 万人居住在危险地带附近。内战结束后的 20 余年里，至少有 600 多人因此丧生，受伤者更是数以千计。

PROM-1 型地雷

2017 年，只有 16 岁的阿尔丁·卡拉夫迪奇在放羊时踩到了一枚地雷，医生竭尽全力才保住她受伤的右腿，因家人无力支付后续费用，残留在卡拉夫迪奇腿部的弹片并未全部取出。事件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放牧地位于莫斯塔尔市附近的山区，后来当地政府才拉上警戒线，告知当地居民不要在这些区域活动。

波黑和塞尔维亚的地雷分布图（红色地带）

但在《精灵宝可梦 GO》流行的那段时间里，波斯尼亚的玩家们可以说无所畏惧，他们翻越雷池，贪婪的在危险地带寻找宝藏。很大程度上，树林和果园，或是废弃的建筑和村庄都藏着大量游戏资源，而这些荒芜的地点恰巧又与雷区重合，因此显得更为危险。

有人在波黑的布尔奇科特区附近，就发现一名男子正在雷区标志旁摆弄手机，以至于匈牙利和英国迅速更新了游客建议，其中也包括「游戏行为」的警告。

NVO Posavina bez mina ，一个当地的反地雷非政府组织见此迅速发表声明：「我们收到信息，一部分《精灵宝可梦 GO》用户前往（未爆炸的）地雷危险区，寻找宝可梦。建议市民们不要这么做，尊重张贴在地雷区的标示，不要进入未知区域……」幸运的是，并没有玩家真正因地雷而受到伤害。

布尔奇科特雷区附近玩《精灵宝可梦 GO》的男子

在「地理游戏化」的影响下，那些寂寥、荒凉或是长年无人光顾的地点，也因宝可梦玩家的造访多了些人情味。切尔诺贝利成了释放才华的源泉，而在残酷的战场上，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最终相聚相识，至于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的社会问题，冥冥中再次变成人们关注的焦点。

几年前，媒体 Fraghero 和播客 SuperMega 的两波人马，不约而同来到「51 区」。这个位于美国内华达州南部的区域里，有一处被认为与不明飞行物相关的空军基地。而在严密的安保环境下，他们惊讶的在基地后门发现两个道馆。虽然这背后不过只是两行简单的代码，但对于好奇心旺盛的玩家们而言，这也许是不亚于「阴谋论真相」的特殊宝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