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林中之夜》主创的死亡，每一个人都给出了自己的「审判」

「Alec Holowka，我的家人以及最好的朋友，在今天早上离开了我们。」

独立游戏《林中之夜》的主创 Alec Holowka 于上周末由其家人确认死亡。但有点讽刺的是很多人第一次看到 Alec Holowka 这个游戏制作人的名字到知道他过世，这段时间仅仅间隔了不到 7 天。

Alec Holowka 是独立游戏《林中之夜》的开发者、作曲家与设计师，这款游戏由三人团队历经 4 年制作完成，玩家将操控一只名叫梅伊的独生女猫咪，在一个充满故事的小城镇中进行探索。该游戏在 Steam 上收获了「特别好评」的评价，且游戏本身也荣获了不少亮眼的奖项，身兼多重角色的 Alec 也是公认的为这个游戏付出最多的一位，他在游戏领域的天分和才能无可否认。

但不幸的是，很多人知道 Alec 却并不是因为他的才能以及游戏本身。如今当你输入这个名字的时候，搜索页面出现的相关文章里或多或少都总会杂夹着两个标签 ——「性侵」和「虐待」。尽管这两个指控从被提出到 Alec 结束他的生命那一刻，都没有得到任何权威和官方消息的证实。

那么这两个标签是怎么和 Alec 绑定，又是怎么将他一步一步推向深渊的，这都要从开头提到的那位女游戏开发者 Zoe Quinn 8 月底所提出的一项指控开始说起。

Zoe Quinn 究竟说了什么？

8 月底，一位名叫 Nathalie Lawhead 的独立游戏开发者在社交网站上发表了一则长文，她称《上古卷轴》作曲家 Jeremy Soule 对自己做出了越界的行为 ，而受到 Nathalie 这一举动的影响，游戏圈子里继而有更多的人选择了站出来公开揭露和分享了一些他们自己的经历，Zoe Quinn 就是其中一员。

Zoe Quinn

Zoe 是一位女性游戏开发者，她制作过一款文字类小说游戏名叫《Depression Quest》，也是近年来做的唯一一款游戏，这款游戏中有很多模拟抑郁症患者状态的场景，而玩家则要模拟抑郁患者的状态设身处地地为其作出一些选择，由于游戏本身玩法的问题，这款游戏在玩家中的口碑算不上好，在 Steam 上的评价则为褒贬不一。

在八月底的时候 Zoe Quinn 发表了一则推文，这则推文也是这次事件的开端。

她称自己与 Alec 有过一段短暂的同居经历，为了与 Alec 见面，她曾经飞往加拿大温尼伯与其相聚，Alec 本来承诺过 Zoe 会为她支付返程的机票，但是等 Zoe 到达之后却反口了，「当我到达温尼伯之后，他逐渐把我和身边的人隔离了开来，而且当我们独处的时候他总是故意贬低我，有一次只是因为我说『Hello』的态度有点不好，他就冲我大喊大叫。Alec 不允许我独自一人离开公寓，而且也并没有把家里的密码告诉我。」

Zoe 在这篇文章中同时提到 Alec 会因为自己之前被前任性侵和虐待的经历而不断责骂她，即便是在他们发生关系的时候他也会这么做。同时，Zoe 指自己会在浴室里面躲避 Alec，因为他有时候会乱扔东西以及有自残的行为。

而在 Alec 坚持拒绝为 Zoe 购买返程机票后，Zoe 在室友的帮助下最终离开了 Alec 的房子。

看到这里细心的读者或许已经发现，在 Zoe 以上的这些话语中，她其实并没有直接且明确地指出 Alec 曾经对自己做出过任何性侵的行为，「性侵」这个词仅仅是用在了 Zoe 的前男友身上。

但我们都很清楚，当一个备受争议的话题出来后，最引入注目的大多数是那些负面的字眼，并且下意识地想去保护自己认为弱势的那一方。

与「性虐待」绑定的标题引导

或许是因为消息刚刚传出后媒体有意或无意将报道标题向「性侵」和「虐待」靠拢而引起的误解，又或者是 Zoe 这段话本身的情感渲染足够到位，很多网友在看了上面 Zoe 上面这段描述之后都纷纷假定以及相信 Alec 绝对对 Zoe 实施了性侵或者虐待等越界行为，并开始对准 Alec 进行攻击，甚至因此涌向了《林中之夜》的 Steam 评论页面给出了差评。

一时之间，评论就像决堤的洪水，关于对 Alec 的声讨以没有料想到的汹涌之势从四面八方涌来。

从四面八方涌出的评论

「？？？去你的 Alce Holowka！《林中之夜》曾经是我最喜欢的游戏之一，你现在却把这一切都毁了。」在看到 Zoe 的指控之后，不少玩家立即把枪口瞄准了 Alec，向他本人以及他所制作的游戏宣泄了相当负面的情绪：

同时在 Steam 《林中之夜》的页面底下，也出现了不少「跑题评测」，比如指控出来后不久，不少玩家就在游戏评价下面称：「它原本该是个好游戏，但在我看到 Zoe 对游戏主创所作出的指控之后，我不想再推荐这个游戏了。」

事件发生后，Steam 页面上检测出的跑题评测数据

除了网友的评论，让人有点意外的是在 Zoe 刊登了以上的推文后，《林中之夜》的官方推特也非常迅速地作出了回应，发表了一连串的推文称已和 Alec 撇清关系。

「嘿大伙们，接下来我们要发几条沉重的推文。」这是一系列推文最前面的一句话，而发送这些推文的人是《林中之夜》的另一位开发者，Alec 的同事， Scott Benson。

在这个官方主题帖子的几段话中，Scott 表示游戏的另一位创作人 Bethany Hockenberry 此刻也和他在一起：「这周，有关 Alec Holowka 过去虐待他人的行为被曝光了，Alec 是《林中之夜》的开发者、作曲家和设计师，我们对这类指控的态度非常严肃，因此在仔细的考虑之下，我们不愿再与 Alec 有任何关联。」

此后，这段声明还称团队将会把一个小的众筹项目下架，并推迟《林中之夜》实体限量版的发行，同时表示 iOS 版本由于是外包给其他公司做的因此并不受影响，会继续开发。在声明的最后，Scott 表示《林中之夜》将来会由自己与 Bethany 接手，「我们还不确定这意味这什么，但总之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去消化。」

当然，在 Zoe 做出对 Alec 的指控之后、Alec 的死讯传出来之前，也有一些人对 Zoe 的说辞持怀疑态度：「所以她究竟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和 Alec 之间就存在性侵和被虐待的关系？」

但根据观察，这些声音与站边 Zoe 的声势比起来实在显得有点弱势，如果你没有耐心把鼠标滑轮多滚几次，或许根本没有办法看到。

网友：我等一个反转

「我等一个反转。」

就如同其他很多的舆论事件，除了站队的网友，也有很大一部分吃瓜群众都抱着看戏的态度来揣测这个事情的后续，等一个反转、等一个 Alec 的发声、等一个事情的真相，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却是这次等来的反转是让每一个人都有点承受不来的沉重：

「Alec Holowka，我的家人以及最好的朋友，在今天早上离开了我们。」Alec 的妹妹在推特上说出了这句话。

有点讽刺的是，这一次，一些网友等来的却是「自己的反转」。

家属在公布死讯时称 Alec 曾经也是一名受虐待的受害者，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与自身的情绪和性格障碍作斗争。「我并不是假装他不应该对已经造成的伤害承担责任，但打心底里他是一个只希望给予别人关心和在乎的人，他也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怎样去做。」

在得知 Alec 的死讯之后，不少关于 Zoe 的黑料被网友们挖出。大家开始发现，5 年前，Zoe 就因曾因为一度被闹得沸沸扬扬的 Gamer Gate （玩家门事件）而被人所认识。

这是一场主要聚焦于电子游戏文化，但又掺杂了新闻客观性、性别歧视等等问题的活动。但先撇开这些不谈，这场活动与 Zoe 扯上联系的点主要在于，2014 年 8 月，Zoe 的前男友 Eron Gjoni 在网上发文曝光称 Zoe 在与自己交往期间有过不忠诚的行为，曾经与好几名媒体记者发生过关系，以换取自己制作的游戏《Depression Quest》的曝光机会和提升人气。

在此之后，不少玩家就围绕 Zoe 与媒体人的一些不正当关系发起了网络围攻，Zoe 当时称因为这次事件自己甚至收到了线上以及线下的骚扰和攻击。

除此之外，也有网友开始在网上发表言论称 Zoe 一直以来都在不停控诉不同的男性，称他们对自己造成了伤害，但却从来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这其实只是 Zoe 的一个惯用伎俩。

「去你的，Zoe，是你把 Alec 杀死了，你就是一个杀人凶手！」

在知道 Zoe 的这些过往以及负面评价之后，当我们把视线拉回这次的事件本身，一些人突然反应过来事情或许并不是先前想的那么简单，不少之前站边 Zoe 的网友都转变了自己的态度，为 Alec 的离世感到悲哀。

在 Alec 去世之后，他的合伙人，也就是上面提到过目前接受《林中之夜》官方推特的 Scott 也发表了一篇长文公开了自己对 Alec 的一些看法，以及这些年来他们的关系。

这篇文章很长，主要讲述了 Scott 是如何与 Alec 相识并开启合作的经历，Scott 称在合作的这几年中自己一度因为 Alce 情绪上的问题而陷入了巨大的困扰和痛苦之中，在游戏开发的过程中由于 Alec 给自己带来的困扰而总是过度紧张和焦虑。

其实概括起来总结， Scott 仍然坚持自己 一直以来的看法，包括相信别人对 Alce 的指控和造成的伤害。他称大家所看到的网上的这些言语都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而自己却是认识了 Alec 6 年的同事和朋友，他很清楚 Alce 的为人以及他所带给自己的影响。

「尽管如此，我仍然很在乎 Alec。但是为其掩盖他对别人所造成的真实的伤害并不是在乎他的正确的做法。有时候事情就是一切都很不好，有时候事情就是一团糟，有时候甚至每一个结果都是糟糕的。如今他已经走了，这几年他所对我做过的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只能摸索着去寻找答案。 」

这是 Scott 作为文章结尾的一段话，我们无法判断这些言辞的真假和对错，但在看完这篇文章之后或许你也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我们这帮在网络上的看客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和唾骂一个与 Alec 真实相处过 6 年的人？

不过，无论是以上这些刚开始就站边的言论，还是后来反转的这些言论本身说了什么已经没什么意义了，Zoe 目前已经把自己的个人推特号注销，而 Alec 也再也无法发声告诉我们他在最后挣扎的艰难时光里的所思所想。

谁该为 Alec 的死负责？是 Zoe，是 Alec 自己，是他的合伙人，是网民，还是掺杂着的更多的人和更多的事？这是所有人在事发之后都在抛出来的一个问题，每一个人都想找到那一个把这个锅端住的人，但很明显，这个锅也不会有人去接。

一点也不意外的是，在 Alec 死后，不少人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 Zoe 身上，骂出了更多难听的话，而除了对 Zoe 的攻击之外，也有网友在《林中之夜》的官方推特下给其余两位制作人留下了以下的话语，在他们眼里，早前两位同事毅然和 Alec 撇清关系的做法也是将他推向死亡的导火索：

其实深思一层，无论是 Alec 还是 Zoe，甚至是当初和 Alec 撇清关系的合伙人，都是曾经以及仍然在受到网络攻击的人。没错，Alec 在这次的事件中非常不幸地离我们而去了，但 Zoe 、合伙人 Scott 也是那个被卷在网络暴力漩涡中心的人，先不论他们所言所做是否正确，在 Alce 离世之后，又将矛头转向他们发起攻势的行为，其实也无异于当初非理性攻击 Alec 的那一帮我们所不认同的人。

当然，无论现在的舆论势头有多热，再过一段时间这件事情便又会被其他更有话题性的东西压下去，人们也很快会将这一次的悲剧抛之脑后，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每一句从人嘴里说出的带有攻击性的话都犹如给一个栅栏钉上一颗钉子，即便是之后将这颗钉子取下来了，他的洞还在，伤害还在。

在一个人脆弱的时候，这些话或许就会冷不丁地从哪个你以为遗忘了的黑洞里窜出来。所以，在键盘上敲下每一个带有攻击性的言辞的时候，或许我们真应该花费几秒的时间，去思索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按下那个发送键。

这远不是一个只存在游戏圈中的事情，丑闻爆出 —— 冲向话题主角进行批判 —— 等待反转 —— 尘埃落定后再义正言辞总结陈词。这样的事情几乎每一天都在网络上上演。

无论是站边谁、支持谁还是看不顺谁，我们都总是太自然而然地站在自己以为的角度上去分析一件事情，给出自己认为的审判结果：「我特别理解你的心情，他简直就是恶魔。」、「你做的太对了，我特别赞同」、「我懂你的难过，但怎么都不要去做出这么极端的行为啊。」

但我们真的懂吗？

要知道，这个世界，几乎就真的没有一件事情能够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