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与政客，折腾出了「不能跳」的《阿玛拉王国：惩罚》

如果你听到一个游戏获得了类似「单机网游」的评价，应该也能感觉到这算不上是什么好话。

我们都知道，传统游戏与多人在线游戏之间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在许多内容和设计理念等方面，它们无法套用相同逻辑，而评判标准也不能一概而论的。举例来说，节奏相对缓慢、追求剧情体验和氛围沉浸感，放在单机游戏领域显然是一种正面评价。但如果将同样的流程与叙事模式放到了一些 MMORPG 里，很可能起到的效果就不见得很好，甚至可能让玩家感到不适应。

这种对比方式反过来的话也适用。比如一旦某个传统的单机角色扮演游戏，给大众留下的印象是「玩起来像个网游」，那情况八成不会很乐观。

而这种评价，便是《阿玛拉王国：惩罚》在那些玩过的人群里，最典型的形象之一。至于没玩过只听过的，大概就是那个「不能跳」的网络 Meme 了。由于这些印象太过于深刻，反倒是关于筹资人对它野心勃勃的寄望，关于它含着金汤勺的出身，以及罕见的政治背景，都被埋没在了那枯燥的网游式流程里。

这游戏的发展历程远比内容更精彩

但这个游戏的「人设」，远比看起来要戏剧性得多。至少，不管一个游戏再怎么折腾，大概也不会达到《阿玛拉王国》这样的成就——导致一个州的信用评级被债券评级机构降级到中等风险。

拳打老滚，脚踩魔兽？

原创 IP，还是集结了众多明星大腕儿的 3A 项目，这么有冒险精神的游戏在当今行业里可谓是稀世之物。即便是《阿玛拉王国》上市的 2012 年那会儿，敢这么做的也算是相当罕见了。当然，本作的雄心壮志可是「打包票」来的。

《阿玛拉王国》的开发商是 38 Studios —— 如果你今天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这并不奇怪，毕竟它已经在游戏发售几个月后就倒闭了。但在成立之初，它在欧美各大展会上报出来的名号，还是挺有份量的。

这得益于它的老板确实名头响亮，他便是退役棒球运动员柯特·席林（Curt Schilling）。在国内当然没有什么人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对于美国人民来说虽不算家喻户晓，但也是一线体育明星的水准了。这位美国棒球运动员有着颇为成功的职业生涯，曾经带领球队多次获得胜利，据说在其退役时银行账户里已经有着 1.15 亿美元的存款了。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这位球星除了热爱棒球事业，还是个铁杆电子游戏玩家。38 Studios 就是在他仍活跃于赛场时，自掏腰包 5000 万美金创立的。而他当时给自己设立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让公司能做出媲美欧美单机与网游两大 RPG 顶梁柱 ——《上古卷轴》与《魔兽世界》的惊世奇作。

「自信」显然是这位球星的座右铭之一

简而言之，席林心目中的公司首秀作品，是一款聚集了多个行业顶尖游戏特点的「神作」。它要借鉴贝塞斯达一直追求的沉浸式体验，展现出一个写实且充满细节的开放世界；也具备上佳故事水准与任务结构，能带来有趣的分支选择反馈 —— 让生软看了都竖起大拇指那种。同时也将拥有《魔兽世界》那般多样性的职业系统，装备与技能系统都足够丰富。最后，还兼具一个堪比《战神》的爽快战斗体验。

通常来说，这种情况叫做「给我在广告词里把业界最好的那些名词全拼凑进去」。或者自信点，直接叫「缝合怪」就够了。

当然了，《阿玛拉王国》成品所展现出的质量确实还不赖。上述提及的目标，这游戏全都努力去尝试实现，每一个都没落下。游戏有着多个开放式区域，地图可以供玩家探索、战斗并获得不错的冒险体验。厚实的原创奇幻世界观，讲述关于命运与生死方面的主题核心，以及多种选项都算是满足了一个欧美 RPG 应有的标准。

而它打斗的部分着实算是亮点。在人们吐槽了整整 1 年《上古卷轴 5：天际》后，能获得「干架牛逼版老滚」的绰号，足见人们对其给予的肯定。多种武器，丰富的技能树，及格线以上的手感与打击反馈，都让它在玩家群体里获得了不错的口碑。

主要是欧美动作 RPG 战斗太拉胯了

但它最终还是一败涂地。这可不是单纯运气不好而已，或者因为几个月后战斗系统更牛逼的《龙之信条》发售了。

上述提到的开放世界、剧情体验、丰富系统与爽快战斗，《阿玛拉王国》全都有。但尴尬的是，这些内容也全都只是达到及格线水平而言。虽然「硬件」方面样样都具备，但它们并不能达到第一梯队的标准。这样的作品，往往能拿到不错的媒体评分，但玩起来可能就不是很有趣了。

没错，《阿玛拉王国》最严重的问题，还是「灵性」方面 —— 也就是好不好玩的表现上失了水准。

流程枯燥，内容过于重复，战斗到后期缺乏变数依赖数值。剧情选了跟没选差不多，整个世界细节缺失且环境营造无趣。可以说设计方面，它很容易就会给人造成平庸乏味的感受；一开始接触时，倒是能让你感觉量足管饱，但很快就只能给大众留下一个玩起来如同网游（以及不能主动跳跃）的印象。

《阿玛拉王国》算是典型的东施效颦。虽然啥都有一些，加上整个项目确实砸了不少钱，让游戏整体观感看起来「还不错」，但离 38 Studios 要的「超牛逼」那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起来比玩起来更好

就算是在 2012 年，《阿玛拉王国》的实际表现也不像是个花重金打造，能在单机领域与《上古卷轴》相提并论，在网游水平和《魔兽世界》平起平坐的存在。它唯一能拿来炫耀的，大概是经费和开发规模确实远远超越了《天际》。以及在「出身」方面，有着相当响亮的宣传资本。

看看 38 Studios 为项目开发准备的成员，你就知道它在当时能让多少人关注了 ——

• 肯·罗尔斯顿：《上古卷轴 3：晨风》首席设计师

• 托德·麦克法兰：《再生侠》系列的创作者

• R·A·萨尔瓦多：以《黑暗精灵》为代表的畅销奇幻作家

• 格兰特·科霍普：《完美黑暗》与《杀手本能 2》的作曲家

• 马克·尼尔森：《辐射 3》和《上古卷轴 4：湮灭》设计师

这些在自己领域里，名字念出来可谓举足轻重的大佬，分别负责着他们最擅长的部分。比如马克·尼尔森担任本作创意总监，麦克法兰监督游戏艺术风格，而萨尔瓦多专职撰写世界观与背景设定等等。说《阿玛拉王国》是个众星捧月出来的金贵宠儿，丝毫不为过。

但事后证明这种堪称「全明星国家队」的豪华阵营，最终提炼出来的效果，并不见得比勤勤恳恳的普通开发者更出彩。

当然，明星代言一定也少不了

棒球明星、金牌制作人、诸多著名艺术家。如果说整个《阿玛拉王国》项目里，还有什么比这些人更有份量的参与者，大概就是来自于罗德岛州长了吧。

罗德岛的「救命」稻草

现实中属于美国的罗德岛全名「罗德岛和普罗维登斯庄园州」。它既非古代神魔战争落幕的地点，也不是一头驴开办的制药公司。这里只是美国名字最长、面积最小、经济状况表现堪忧的一个州而已。

2010 年末，罗德岛有至少三个市正在濒临破产的边缘，整个州的失业率已经上涨到了 12%，在全美排名第四。而在7年前就职的州长 —— 唐·卡西里（Don Carcieri）和他州政府的智囊团，却始终找不到任何方法来缓解这一局面，实现他当年上任时复兴经济的豪言。

早在 90 年代中期，罗德岛为了吸引更多投资人的青睐，成立了名为「罗德岛州经济发展协会（RIEDC）」的组织。它的董事会由当地最大的一批企业家构成，里头包括孩之宝玩具公司前董事长，以及国际房地产开发商副董事长等人。而身为罗德岛州长，卡西里自己便是当时的主席。

除了发行自己的股票，实现经济现代化之外，RIEDC 还计划从产业形态的转变入手。其中卡西里想出来的主意，是复兴本州普罗维登斯市的一个老街区，将这块当时以珠宝行业闻名的地段，改造为全国顶尖科技产业区。

然而天知道这位平时就混迹于名利场，擅于算计的精明政客是不是吃错药了。卡西里在物色振兴科技区的公司时，看上的正是 38 Studios。

波兰人也玩过「振兴经济靠游戏」这招，但这次嘛…

就像前文所述那样，席林对自己公司作品的两大挑战项目，分别是单机的《上古卷轴》与网游的《魔兽世界》。最初公司其实是先从网游开始起步的。在内部，这个项目被他们称为「哥白尼」。但在 2009 年左右，38 Studios 斥资买下了 Big Huge Games，并接手了一个当时该团队正在开发途中的单机 RPG。38 Studios 决定将本作并入到「哥白尼」世界观里。这样，席林所需要的「一个单机对标老滚，一个网游干翻 WOW」就成立了。

然而这两个超大型项目都需要钱。席林对前来洽谈投资人开口就是 7500 万，用以开发单机项目。这还没把之后的网游给算进去。

席林给出的筹码是他的名声。如果这个项目成功了，他的「体育名人兼游戏领域新秀」将进一步获得投资人青睐。而 38 Studios 手中的大项目，也能更好地解决毕业大学生就业问题，为当地吸引到更多科技人才前来。

对玩家来说，游戏行业那风云变幻的环境再熟悉不过。一个半路出家的棒球明星，带着雄心壮志跟你开口要将近 8000 万美金，来追逐行业最顶尖的两个目标。头脑稍微冷静点的人，八成都会礼貌地对其竖起中指。但这么多人吓跑了，偏偏罗德岛州长坐到了谈判椅上，签下了这笔协议。

「哥白尼」看着确实挺像 WOW 的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很好奇：既然罗德岛州穷得叮当响，那这 7500 万美金哪搞来的。

事实上，这些钱是卡西里和议员们以州政府的身份，向民众发行了债券后筹集到的。他在前面提到的 RIEDC 上通过了投票决议，并得到董事会提供的一笔贷款 —— 鬼知道这群人怎么就被说服了的。尽管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人反对（仅 1 人），但最终罗德岛成为了席林的 Business Angel，让他如愿拿到了这笔用以震憾业界的投资。

如今我们再看这件事，很难说彼时卡西里签下合同书的时候，他到底知不知道席林在做的是什么。这位希望用电子游戏挽救罗德岛的议员，八成都不知道马里奥的版权属于任天堂还是索尼 —— 你跟他说是西门子出的可能都没问题。

所以他当然有理由不知道，38 Studios 所谓的「项目有许多名流参与」，并不能让游戏变得卖座。更不知道席林在找到他之前，其狮子大开口的姿态，已经吃到了多家风险投资商的闭门羹。

首秀即嗝屁

席林显然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明星效应。作为一个科技产业相对薄弱的地区，罗德岛州的人才培训不足以支撑起发展需求。而诸如波士顿等地的开发者，也没什么理由来这里求职。

为此，38 Studios 只能靠着开出优厚的福利来筹集人力资源。席林在日后对此还格外自豪，根据他在接受波士顿体育台 WEEI 的采访报道我们可以得知，当时 38 Studios 开出的年薪人均达到了 8.6 万美金，并且号称拥有当时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医疗保障。

用不用得上另说，人得多

为了兑现当初给州政府提出的承诺，席林招收了大量当地毕业生，很快就让 38 Studios 拥有了好几百名新员工 —— 许多岗位甚至都还派不上用场。即便如此，公司仍然不断对外招聘成员，甚至还主动承担了数十名员工住房抵押贷款。仅仅只是因为对方是来自于波士顿等科技产业发达的城市。

他们确实招募到了许多优秀的游戏开发者，但也让公司从 2011 年开始到游戏发售整个开发期间，每个月都要烧掉几百万美金。两年下来，光是《阿玛拉王国：惩罚》的开发就花掉了将近 5000 万美金，这还不算宣发等相关花销。至于那个名为「哥白尼」的网游项目，据席林所述还需要至少 1 亿美金的投资。

按照后来人们给它算的一笔账来看，《阿玛拉王国》至少要达到大约 300 万份才能算回本。这对于当时的 3A 级别项目来说，也算是相当具有挑战性的。可惜之后的市场表现，只能算中规中矩。

平心而论，如果这是个百来号人开发的二线作品 —— 就如同它的样貌所展现出来的，那游戏的销售成绩其实足以保障 38 Studios 开香槟庆祝了。但现实是，游戏上市时，公司已经拖欠员工至少 110 万美元的薪酬。并且合同协议是 38 Studios 需要在未来一年内，还清数额大约 2000 万左右的债款。

这时候的席林，大概早把什么老滚魔兽忘到脑后去了

眼见这情况不妙，罗德岛州政府展现出美国人的办事效率，迅速与 38 Studios 撇清了关系。新上任的州长林肯·查菲公开表示，这是罗德岛有史以来最失败的一次投资，之后不会再与席林有任何牵连。他们必须自己承担巨额债款。

游戏上市第三个月，38 Studios 宣布破产清算。而此时雄心勃勃的《阿玛拉王国》，才卖出了 120 万份出头。

作为北美发行商，EA 还给这款单机游戏上架了在线通行证，各种 DLC 以及直播活动等营销策略。但这些手段不仅没能刺激游戏销量，反而让玩家又找到了吐槽 EA 的新话题。随着 38 Studios 濒临破产的消息传出，众多发行商也撤回了用以开发续作的 3500 万投资，最终只留下了一堆竞标拍卖的设备。

「一地鸡毛」

最倒霉大概要数编剧之一的 R·A·萨尔瓦多。这位畅销作家在当时收到撰写世界观设定的邀请时，直接开出了 200 万美金的要价。虽然席林确实签下了这笔数字惊人的交易，但据说实际上，萨尔瓦多手里头捏着的仍然只是一张欠条而已...

结语

阴谋论觉得，所谓的「哥白尼」项目就是个幌子。罗德岛多年来一直以珠宝等工艺为主要产业，缺乏对新兴科技领域的认知。席林带着整个州前所未闻的一个游戏项目前来，其实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债券诈骗 —— 而卡西里则是共犯。

当然，至少目前为止，这些说法都只能以阴谋论来看待。真相究竟如何，早已随着 38 Studios 倒闭关门，新州长上任以及席林的破产而消失在黑暗中。留下的，只是一个本身质量不差，但被捧到不符合自己定位的游戏作品。

很多人应该都知道，复活后的 THQ 这几年对收购开发商很积极，尤其是那些在它上次破产前与其有所牵连的团队。而当年 38 Studios买下的 Big Huge Games，其实有一部分就是属于老 THQ 的。所以这次他们买下了《阿玛拉王国》的版权，并推出重制版，也算是冥冥之中只有安排吧。

重制版的身份显得单纯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