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劣的创始人与对女性的贬低：开发者为何纷纷逃离 Fullbright

Fullbright 联合创始人 Steve Gaynor 因制作《到家》（Gone Home）和《塔科马》（Tacoma）而闻名。但在多次受到不当对待员工（特别是女性员工）的指控后，他已不再担任工作室新作《Open Roads》创意总监。

《Open Roads》首次公布于 2020 年 12 月，预计将由凯莉·拉塞尔（《美国谍梦》）和凯特琳·德弗（《高材生》）参与配音演出，眼下它的开发进度已经落后于计划。自 2019 年《Open Roads》项目启动以来，已经有 15 名员工离职，仅有约 6 名员工留了下来。在接受 Polygon 采访时，有 12 名前员工表示，他们选择离职至少有一部分是因为 Gaynor 对待员工，特别是女性员工的方式。在《Open Roads》开发期间离职的员工中，至少有 10 人是女性。

Steve Gaynor

多名离职员工因害怕报复而匿名接受了 Polygon 的采访，他们将 Fullbright 的工作环境描述为「控制欲极强」，员工们时常感到自己会遭 Gaynor 打压与贬低。由于 Gaynor 参与创建的工作室一个是备受喜爱的独立游戏界宠儿，因此有些前员工称他们担心被业界拉入黑名单。但有些员工最终还是彻底离开了业界。

这些前雇员表示，他们并没有经历或目睹性骚扰及明显的性别歧视。他们认为，工作室「恶劣」的公司文化隐藏在它包容的外表之下，女性员工被持续不断的「微歧视」（Microaggression）所击垮。

一位 Fullbright 代表向 Polygon 证实，Gaynor已在今年三月离任，原因是公司内「女性员工离职的趋势」。这位代表称：「Steve 已在 2021 年 3 月离任，因为我们发现，用来改善他与其他员工互动方式的措施，仅仅取得了暂时性的效果，为了团队的健康着想，必须采取更激烈的行动。」

他还谈及「在发行商 Annapurna 了解到 Fullbright 的现状后，为《Open Roads》团队的结构调整提供了很大帮助。」一位 Annapurna 的代表告诉 Polygon，他们支持《Open Roads》团队。

《Open Roads》讲述 Tess Devine 与其母亲 Opal 的故事

在本文初次发布后，Gaynor 向 Polygon 发来一则声明：

大家好，这是一则关于我在 Fullbright 内职位的声明。

在今年早些时候，我从《Open Roads》创意总监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我的领导风格对 Fullbright 员工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对此深感歉意。

退居幕后给了我新的空间和视角，让我能审视自我，思考我该如何改变自己的角色，思考作为团队的一员我该如何学习与提高，包括如何与专业的管理顾问合作，并重新思考我与 Fullbright 的工作关系。

我非常关心《Open Roads》以及 Fullbright 团队。从《Open Roads》的日常开发工作中退出让我十分难过，但这是正确的决定。我仍将全心全力地信任与支持《Open Roads》的制作团队。

《到家》时期的 Fullbright

Fullbright一直都是一个小型的独立游戏工作室。在制作《到家》这部影响了整个业界，并获得了 BAFTA 奖项的叙事游戏时，工作室里只有四个人，其中三人都是联合创始人。而在工作室制作第二部游戏《塔科马》时，它的员工人数翻了一倍有余。随着这两部游戏的成功，Fullbright 开始持续扩展，并吸纳了更多的员工和外包商。

在《Open Roads》开发期间，Fullbright 与发行商 Annapurna Interactive 达成了合作，后者为他们提供了全部资金和额外的人员支持。Fullbright 的核心成员数目一直保持在 20 人以下。前 Fullbright 员工将当时的工作室描述为一个紧密团结、互相支持的团队。工作室成员以创作能引起边缘人群共鸣的游戏为傲，例如《到家》是一个有关青少年女同性恋的成长故事。

但也有曾经的员工表示，Gaynor 有着「强烈的控制欲」和「喜欢贬低他人的仪态」，令人喘不上气。据称，他并不认为《Open Roads》是属于整个团队的游戏，而是将其看作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游戏。Gaynor 认为，他自己就是 Fullbright 其本身。

而且，Gaynor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确「就是Fullbright」，至少在推特上如此：在十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把工作室官方账号@Fullbright 当个人账号使用。在退下创意总监的职位后，有消息来源称，他被要求将推特账号更改为@SteveGaynorPDX。如今@Fullbright 账号已被搁置，仅为了防止抢注而存在。工作室使用账号@FullbrightGames 来发布官方资讯。一位 Fullbright 代表告诉 Polygon，「员工们对于官方账号被 Steve 用作个人账号感到很不适」。

一位女性管理者告诉 Polygon，吹毛求疵的「微管理」让她们的工作很难进行，即使是最小的细节也要经由 Gaynor 的批准。更糟的是，她们说 Gaynor 还习惯于诋毁贬损女性员工的贡献，经常会在领导层面前这么做。很多前女性员工都表示她们经常担心 Gaynor 会如何在其他员工面前描述自己。

「这听起来像个笑话，但我是认真的：跟他一起工作就好像在和一个刻薄的中学女生共事，」一位前领导层员工告诉 Polygon，「他的惯用伎俩是在其他人面前公开取笑某人的观点，借此让那人感到尴尬。」

有六位前员工证实了这一说法。

《到家》

有员工告诉 Polygon，他们曾打算举报 Gaynor 的行为，但却没有任何相应的流程程序。除了偶尔来的第三方顾问外，公司内没有专门的人力资源部门。一位前员工表示：「没有向上反映问题的基础设施。」几位前员工称他们在 Fullbright 工作时曾直接与 Gaynor 对质，告诉他他的行为会对员工造成负面影响。

一位前员工表示，她在阅读了 Gamesindustry.biz 关于《Season》开发商 Scavengers 工作室的报道后，曾去找过 Gaynor。她说自己发现 Scavenger 的创意总监 Simon Darveau 和Gaynor 之间存在很多相似处（不过，针对 Darveau 的指控中包括性骚扰和猥亵，而目前还没有任何关于 Gaynor 进行过不当身体接触的指控）。她警告 Gaynor 称，如此下去可能早晚会有一篇关于他的类似报道出现。

她说：「当时有另一名员工因为他而辞职，整个团队正在接受沟通方面的培训，而我告诉他说我很担心这一点。我在读那篇文章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人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并非完全一致，但有很多相似处。」

《塔科马》

她告诉 Gaynor 说，这是在为《Open Roads》着想，她担心如果有关于他的类似文章公布，那整个项目都可能会被取消。「我知道这会是一场情绪化的讨论，」她告诉 Polygon，「我知道没人喜欢听这个。」

Gaynor 告诉她，发行商 Annapurna 已经就 Fullbright 的减员问题和他谈过——主要是因为每个月似乎都有女性员工辞职。第二天，这位找过 Gaynor 的员工从他那里收到了维基百科上「可得性偏差」（Availability heuristics）词条的链接。在维基百科上，可得性偏差被描述为「一种心理捷径，指在评估某一主题、概念、方法或决定时，依靠能够立即想到的例子作为参考。」

「他给我发送了这条链接，向我解释说当新闻上出现鲨鱼伤人的消息时，人们会变得更加担心自己也会被鲨鱼攻击，」她说，「因此我对文章的担忧并不成立。」她将这这件事讲给了培训顾问，而顾问说，Steve 造成的影响和他的意图并不相符。

Fullbright 联合创始人 Johnnemann Nordhagen、Steve Gaynor、Karla Zimonja

员工们还找了其他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担忧。作为「团建」的一部分，2020 年下半年有几人在公司服务器上留下了匿名帖文，主持团建的是一位正在帮助团队改善沟通方式的第三方顾问。「这个冲刺（注 1）又有女员工离职了，这已经是过去一年里的第四个了，」一位员工写道，「我们应该如何确保一个能让女性感到被尊重的工作环境？人力资源、问责制度，或是培训，总要有些改变。我们都有责任去创造一个安全的工作环境，不肯忍受不适，就没法做出改变。」

（注 1：sprint，指一段较短的开发周期，通常持续 1 到 4 周。）

其他员工则利用离职员工调查问卷来举报 Gaynor 营造的工作室文化（这些问卷由一系列问题组成，会由部门领导查看）。至少有两名员工直接找了 Annapurna。在一位前雇员发给 Annapurna 的邮件中，她如是写道：「由 Steve 作为我上级的这一段经历可谓恶劣至极，我可以确切无疑地说，我不希望我的职业生涯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塔科马》

另一位员工在给 Annapurna 的信中称，这是她「在游戏行业中最糟糕的一段任职经历」。

其他前员工表示，他们认为发生在 Fullbright 的行为极为危险。Fullbright 开发的《到家》和《塔科马》专注于女性角色，而这可能会吸引女性前来入职。人们把它当做是一个对边缘化群体包容而友好的工作室，认为这个工作室会发扬，而非打压他们的声音——至少他们的游戏和游戏中的故事都是这样。前员工说，人们可以预料到 3A 工作室会有恶劣的职场文化，但可能会认为 Fullbright 这样的小工作室不会有，然而这些指控一再出现，工作室在过去几年里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员工。

在 Fullbright 员工于 2020 和 2021 大规模离职后，留在公司的管理层有了新的任务——雇佣新职员。有两个消息来源告知 Polygon，由于担心 Gaynor 对待员工的方式，他们对于雇佣那些可以胜任职务且才华横溢的女性感到犹豫不决。前员工已经见过许多年轻女性在她们职业生涯早期就因入职 Fullbright 而被 Gaynor 摧垮。多个消息来源都表示，他们害怕会有更多拥有才华的人像她们一样被赶出游戏行业。

《Open Roads》

有些前员工认为，这段任职经历让自己「变了个人」。许多人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将和 Gaynor 共事的经历描述为被「PUA」了，并开始寻求心理治疗以摆脱《Open Roads》开发过程以及公司文化带来的创伤。前领导层员工认为自己在离职时感到「强烈的内疚」，认为自己是在「让团队里的其他人自生自灭。」

「我们一直在充当 Steve 和其他成员之间的缓冲带，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完成一些工作，而不用被拖进长达几个小时的会议，那些会议吹毛求疵到死，或者干脆会推翻重来。」

Fullbright 员工所剩无多，《Open Roads》看起来岌岌可危。在今年 1 月，Gaynor 告诉 Polygon，《Open Roads》预计会在 2021 年发售。而几位前员工则认为这完全不可能，他们指出，开发时间表已经被错综复杂的决策过程以及接连不断的人事变动所扰乱。一位 Fullbright 代表也向 Polygon 表示游戏不会在 2021 年内发行。

《Open Roads》

虽说 Gaynor 已经不再担任《Open Roads》的创意总监，但他仍是游戏的编剧。目前他已经不再和其他成员进行日常的沟通对接。作为解决方案，在今后的开发过程中，发行商 Annapurna Interactive 将担任 Gaynor 与其他员工之间的「传声筒」。但数位前员工依然感到担忧——由一位男性来创作有关一对母女的故事有些奇怪，特别是这个男性还打压、贬低过许多女性员工。

尽管数名前员工向 Polygon 描述了自己糟糕的任职经历，但与此同时，也有很多人对 Fullbright 能够讲述那些大厂不愿讲述的故事而感到振奋昂扬。但考虑到工作室低落的士气以及这种经历对对开发者的负面影响，他们时常为此感到矛盾。

「一想到他还能继续写那些有关女性的故事，再想想他在真实生活里怎么不停对待她们的，我就感到恶心，」一名前员工说，「我希望行业内和这个工作室内的女性能够感到自己受到了重视。我希望进入这个行业的有才华的年轻女性能够得到支持，而非打压欺凌。我希望女性不必再害怕发声，不必再害怕被手握大权的『作者』式人物（注2）报复。我希望女性能在这里感到安全。我希望女性能知道，这样的现状是不正常的。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他能停手，他不该继续这样逍遥。」

注 2：此处指「作者论」中的「作者」，指有着强烈个人风格，并统领全局的创作者。

翻译：TNKSKS 编辑：To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