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分析《地平线 西之绝境》与《极乐迪斯科》对工人运动的刻画

Guerilla 的最新 PlayStation 独占大作《地平线 西之绝境》凭借其优秀的开放世界和故事内容收获了大量赞誉。但玩完开头削链镇的部分之后，我觉得它讲停工的故事线相当疲软无力。虽然《西之绝境》想要展示一个有深度、有社会冲突的世界，但在这片广袤的天地间，它没有拿出足够多的空间和内容去塑造那些冲突，最终让它们成了无根之木，空乏无力地一闪而过，变成整个宏大故事中不重要的一点插曲。

削链镇和镇上的停工事件就是完美的例子。这个边境小镇的大门是埃洛伊遇到的第一个主要障碍，只有穿过削链镇，才能进入游戏标题提到的西方禁地，继续探索后末日世界的美国，追赶亦敌亦友的塞伦斯。在调查了大门为何紧闭之后，埃洛伊发现有个叫乌尔文德的混账策划了削链镇的停工运动，让整个小镇都无法周转。他声称卡加族想要剥削奥斯拉姆族的工人（游戏中强烈暗示了他是个利己主义者，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获得利益），而他自己则是在为工人发声。

这本应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不出意料，埃洛伊并不这么认为——这不过是一个烦人的障碍，一个当地人不能或者不愿自己处理的政治事件，又一个埃洛伊出面才能解决的问题。由于埃洛伊了解过去发生的事，又熟悉艾丽莎贝特·索贝克博士的研究，她已经成了「主人公综合征」晚期患者。她把周围的人们遇到的困境当做是无知者的无病呻吟，而非人们每天要面对的真正的苦难，对她来说，这些人不过是在给她找麻烦而已。她是大救星、拯救者，她要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人们的难题（还经常是用居高临下的态度），然后去干她的正事——拯救世界。

削链镇也不例外。埃洛伊很快下了推断：乌尔文德是个腐败的领导。接着她便设法让乌尔文德失去了权力，顺带把镇上对工人运动的需求也轻描淡写地束之高阁。游戏中没有继续审视这个镇子是如何运作的，也没有继续研究这件事情里面，卡加族和奥斯拉姆之间的历史扮演了什么角色（前一任卡加王曾对周边发起种族灭绝式讨伐）。游戏里确实也多多少少提到了这些事情，甚至简略地讨论了一下，但除了「乌尔文德以历史为借口谋取私利」之外，就没有深入探讨了。

奥斯拉姆的工人们怎么看这件事？为什么只有乌尔文德想将工人组织到一起？如果工人们全都不认同他，他一开始又是怎么获得追随者和影响力的？游戏里偶尔提了两句，相关支线里可能还有些笔记，但《西之绝境》没工夫，也没那份专注力去讲削链镇的故事。它和玩家们一样，知道削链镇只是一扇拦路的门，过了这扇门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开放世界以及其中的一切。

《地平线 西之绝境》知道（或者认为）玩家们更想去看新的机械兽和机械恐龙，而不是一个镇子的政治格局，更何况，在这个庞大的游戏里，这镇子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不肯多下功夫的话，这种故事必然绵软无力。

《极乐迪斯科》采取了不同的做法。虽然这个游戏也有海量内容，但它聚焦于一个比较小的区域（只有几个街区），故事的整体规模也相对较小。警探主人公身处的小岛上充斥着问题，工会也是其中之一。虽然工会的情况与削链镇相似，但《极乐迪斯科》给背景和人物留足了发展的空间，因而可以展现出事情的微妙性、多面性、复杂性。

《极乐迪斯科》谋杀案故事线的核心是马丁内斯装卸工会与他们的雇主野松公司之间的冲突。你和搭档金·曷城在整个游戏里一路调查的受害者，是在公司和工会关系最紧张的时候身亡，而工会也是这个区实质上的执法者。

瑞瓦肖是个有烟火气的城市。城市里的居民、城中的产业，全都彼此相连，共存于同一个生态环境。那个发生在城中，却让人们三缄其口的谋杀案并不是一场宏大冒险中无关痛痒的插曲，也不是一个史诗级犯罪小说的引子。而是让我们了解马丁内斯的一个窗口。通过四处走访、与所有愿意开口的人对话，哈里和金开始逐步了解这起案件在瑞瓦肖造成的连锁反应。我们再次看到一个腐败的工会领导，一个满嘴主义，心里却并不相信的人，但是《极乐迪斯科》没有就这么给他盖棺定论，没有把他简单地归纳为一个玩忽职守到犯罪程度的人。

工会主席艾弗拉特·克莱尔是个虚情假意的人，每次和他说话都能看出他想要收买你，又或是要挟你，但他也是个能干到吓人的领袖。追随他的人形形色色，既有拿颅相图当纹身的恶劣种族主义者，也有受过良好教育的热情律师。他们都对与劳工权益有关的政治很感兴趣，甚至整个地区的人们都差不多如此——即便其他居民没他们那么狂热。

此外，工会成了当地警察这件事情，也显示了在掌权者不愿保护居民、不愿关照那些他们本来应该服务的人民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当人们被迫自力更生，自己解决问题的时候，他们也一样会犯错。很多时候，他们没有相应的技能，或是没有受过相应的训练，没法挑起突然扔在他们身上的担子，而有些人还会利用这种情况，将其看作牟利的机会。

就像近年来我们在游戏业见到的那样，那些创作出佳作的制作人不一定是好的管理者，甚至不一定是好人，但他们依然做出了好游戏，这对整个玩家群体而言究竟是好是坏？这又是一个让人五味杂陈的问题。但这并不是《极乐迪斯科》避之而不及的问题，恰恰相反，它积极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探讨它会对你的调查、对整个地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极乐迪斯科》没有用马丁内斯之外的世界诱惑玩家，而是将这里看作一个由人组成的网络——由那些生活与工会和公司密切相关的人们组成的网络。而为了推进故事发展，你必须挨个了解他们。就连离开这里的道路一开始都是堵着的，只有在经过了一定时间后才会解锁。ZA/UM 的开发者们没有催着玩家去寻找下一个好玩的东西，他们想让玩家品味对话和探案的过程，得出自己的理解。而你的加点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你对整个游戏的理解。

在这两个游戏中，玩家扮演的都是外来者，都是在一场工运中到来，但只有一个游戏真正展示了当地社区的深度和复杂度。不了解工会的纠纷就没法了解马丁内斯，也没法了解瑞瓦肖，这场工运触及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削链镇的停工停产，则是一个用来推动剧情发展的情节装置，它的任务是把你送到下一个情节装置的面前，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作用了。《地平线 西之绝境》玩家们估计玩了几个小时就对这个边境小镇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它有个大门，还有个地方可以卖掉身上的东西。

 翻译：TNKSKS、Tony 编辑：To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