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之心》让人们爱上了联动，如今却反受其累

2022 是一个到处都在搞跨界联动的年头。为了赚个盆满钵盈，传媒公司们学会了如何友好相处，从《堡垒之夜》到《空中大灌篮 2》，例子不胜枚举。更方便的是，个别公司在完成大肆收购之后，甚至不用和别人联手了。在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的当属迪士尼——作为皮克斯、漫威影业、卢卡斯影业、二十世纪福克斯等诸多公司的所有者，迪士尼现在已经坐拥无数 IP。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王国之心 4》的公布，以及游戏中会有《星球大战》角色的传闻，都如此让人苦乐参半吧。

而且，《王国之心 3》就已经有点儿狗尾续貂的感觉了。这可能是因为《加勒比海盗》那部分有点儿恐怖谷，也可能是因为艾莎唱完了整首《Let IT Go》，而不是删一两段副歌节省些时间。又或者是因为，在《王国之心 1》发售之后的 20 年里，流行文化的格局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现如今，索拉有了一个更大的反派要对付：人们已经对「联动」感到审美疲劳，尤其是迪士尼的东西。

以前不是这样的。2002 年的时候，《王国之心》就像是一声惊雷，它带来了史无前例的、跨越了电影和游戏领域的跨公司合作，让人们大开眼界耳目一新。在 2010 年 DICE 大会的一场演讲中，迪士尼高管 Steve Wadsworth 与 Graham Hopper 指出，不管对迪士尼来说，还是对 Square Enix 来说，将两家角色混搭在一起都是个「非常激进」的举动，许多员工都担心这会搞出个「丑陋的缝合怪」。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迪士尼怎么会答应这种事情，克劳德·斯特莱夫和唐老鸭在同一个游戏里？这剧情要怎么编？

《王国之心》是这么处理的：主角索拉的好友利库和凯莉消失在了一个由迪士尼和《最终幻想》世界融合而成的奇异多元宇宙，尽管它已被神秘的黑暗笼罩，但为了寻找好友，索拉毅然闯入其中。途中，他结识了唐老鸭和高飞，又遇见了《最终幻想 7》的爱丽丝和的《最终幻想 8》的斯考尔，还发现自己的朋友凯莉是个迪士尼公主（因此，她是个需要被拯救的落难少女——不过这毕竟是 2000 年代初的故事，有时代局限性）。

而与此同时，《睡美人》中的女巫玛琳菲森成功挑拨了利库，让他站在了好友们的对立面。这引发了索拉与利库间的冲突，但也引出了最终的和解（以及二十年经久不衰的CP 同人文）。游戏最后，索拉与好友们齐心协力，共同抵御黑暗，而那黑暗其实是他们心中自我怀疑和负面情绪的化身。而故事的结局也是一个王道结局——爱战胜了一切。《王国之心 1》的销量势如破竹。

我 19 岁的时候打通了前三部游戏。当时我是个愤世嫉俗的年轻人，正挣扎着寻找身份认同。和我一起玩的朋友也有着类似的情况。我们两个都在利库和索拉的故事中找到了共鸣。这听着很暖心，对吧？不过，我们也乐此不疲地模仿米老鼠说话，并且每次唐老鸭开口都会让我们笑个不停。这几个游戏真的很怪，但是在让人觉得离谱的同时，又让我们忍不住「真香」。这是一个对我们而言非常有意义的系列，但它真的超级怪。

《王国之心》有点像同人小说，具体来说是像 2000 年代初的同人小说。那时的同人作品探索了很多具有开创性的概念，但一直处于法律的灰色地带，而且经常被不喜欢「二创」的原作者嘲弄。现如今，同人作品被看作对原著的赞美，甚至被当成免费宣传而受到欢迎。这种风气也与传媒巨头们喜欢搞联动和多元宇宙的做法不谋而合。现在到处都有「王国之心」了——但以前不是这样的。

现在的迪士尼如日中天，所以很难想象它也有过当「灰姑娘」的年代，但在 2000 年代初，迪士尼曾一度陷入泥潭。迪士尼与皮克斯的合作大获成功，1995 年的《玩具总动员》和 1998 年的《虫虫危机》等作品都是口碑票房双丰收，但迪士尼自己的动画电影表现不佳。皮克斯成了出力更多的顶梁柱，搞得迪士尼和皮克斯都很不爽，有了冲突。这种情况一直到 2005 年鲍勃·艾格尔接替迈克尔·艾斯纳成为新任 CEO 后，才得到了解决。据报道, 鲍勃·艾格尔修复了两家公司间的关系，最终促成了 2006 年迪士尼正式收购皮克斯。

初代《王国之心》就是那段时间里结出的果实。在迪士尼状态不佳的 2000 年初，Square Enix 和迪士尼谈拢了《王国之心》。系列总监野村哲也在接受 IGN 采访时透露，一切都始于 Square Enix 游戏制作人桥本真司与迪士尼高管在电梯中的一次偶遇。不知桥本真司是怎么说动迪士尼的，但结果就是他成功了。迪士尼和 Square Enix 签了创作协议，接着《王国之心》的开发工作就在 2000 年 2 月启动。按照计划，这部游戏将把《最终幻想》系列的角色和唐老鸭、高飞等迪士尼经典角色塞进同一个故事，还会使用《小美人鱼》《泰山》等比较新的动画电影中的角色。

在 2000 年，大规模联动通常很难谈拢。最接近的应该是 1996 年的格斗游戏《X 战警 vs 街头霸王》，或者 1999 年的《任天堂明星大乱斗》。这些游戏就像是最好的同人作品，以及讨论「谁会赢」的最佳舞台——对于多年来一直期待「关公战秦琼」的粉丝来说，这些游戏简直就是送给他们的礼物。

迪士尼也搞过这种「张飞打岳飞」的作品，在 1988 年的《谁陷害了兔子罗杰？》里，迪士尼和华纳兄弟的卡通人物互相插科打诨，还与真人演员互动。这次合作带来了不少经典片段，像是迪士尼的唐老鸭和华纳的达菲鸭开展钢琴对决，达菲鸭还很没有自知之明地嘲笑唐老鸭口齿不清。这个镜头能够出现，是因为两家公司不仅答应了让旗下角色出镜，还允许他们互相取笑，甚至允许他们取笑整个动画行业——片中有许多针对整个演艺界的批评。《谁陷害了兔子罗杰？》是一个又贵又冒险的片子，但最终赢得了票房和口碑双丰收。

不过在 2000 年，与 Square Enix 合作推进《王国之心》的迪士尼高管们还不是很有信心。据野村透露，当时迪士尼不太想让家喻户晓的米老鼠登场，只答应给一个镜头，所以 Square Enix 必须物尽其用，让它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据 CBR 报道，Square Enix 原本想让米老鼠当主角，迪士尼没同意，但提出了让唐老鸭当主角的折中方案。让躁脾气的唐老鸭当《王国之心》主角？感觉也挺好玩。

从一个大乱斗游戏走进另一个大乱斗游戏

不过野村提出了第三种方案。他设计出了一个完全原创的人类角色索拉，他既有迪士尼主角孩童般的好奇心，也有《最终幻想》的洗剪吹发型和拉链超多的衣服。索拉是集两家之大成的主角，也是将两个世界结合在一起的关键。

与《谁陷害了兔子罗杰》和《任天堂明星大乱斗》一样，《王国之心》也成功了。它不仅在喜欢迪士尼的孩子中大受欢迎，也得到了那些看到斯考尔和克劳德与白雪公主和高飞同框后忍俊不禁的青少年的喜爱。

Square Enix 的《最终幻想 7》是一个奇幻与赛博朋克相结合的 RPG，它的高潮催人泪下，剧情跌宕起伏，还讲了主人公充满心灵创伤的过去，从很多年前就经常被拿来当「游戏算不算艺术」的论据——然而这部游戏的主人公，现在又出现在了一个老套的迪士尼游戏里，出现在了一个唐老鸭是强大法师（而且一如既往是个嘲讽大师）的游戏里。「爱丽丝温柔地微笑着听高飞讲笑话」是个听上去很离谱的场景，但是当他们奔走于轮回镇的时候，这一幕真的出现了。

将严肃认真的《最终幻想》主角和更加搞怪的迪士尼角色放在一起产生了鲜明的对比，让这个游戏显得古怪而滑稽。《王国之心 1》的成功为后续作品铺平了道路，让《王国之心：记忆之链》和《王国之心 2》可以使用更多角色，让更多荒诞的场景得以出现。这也让 Square Enix 赢得了迪士尼的信任，终于可以给米老鼠多加点儿戏份，让他担任一个主要角色，并为他在《王国之心 1》结尾的神秘登场提供更详实的背景故事。

这催生出一个奇妙而奇怪的角色：不知怎么着，这个大耳朵尖嗓子的迪士尼吉祥物在跑进《王国之心》以后，成了一个拥有超能力的传奇强者，还穿了件酷炫的风衣，时不时说点儿惜字如金的神秘台词，谈正在不断侵蚀索拉及其同伴的黑暗。只是，这些惜字如金的台词都是用米老鼠的声音念出来的，让人很是讶异。

2005 年《王国之心 2》发行后，娱乐界的格局渐渐有了日后的样子。迪士尼在 2006 年收购了皮克斯，两年后的 2008 年，《钢铁侠》开启了漫威 MCU 的第一阶段。2012 年，迪士尼买下了卢卡斯影业，《复仇者联盟》和《无敌破坏王》也在同一年登陆院线，并分别向大众介绍了「电影互联宇宙」和「大型游戏联动电影」的概念。到了 2019 年，迪士尼已经彻底走出曾经的低迷。2019 年 1 月，《王国之心 3》发售。两个月后，迪士尼收购了二十世纪福克斯。11 月，Disney+ 携《曼达洛人》正式走入大众视野，最后《星球大战：天行者崛起》为 2019 年落下了帷幕。

《王国之心 2》与《王国之心 3》中间隔了漫长的 14 年。在这些年里，迪士尼出了一大堆作品，好几次让市场过饱和。这 14 年里也有过几部体量稍小的《王国之心》游戏，不过哪一部的口碑都不理想。不少玩家表示，这几部游戏正是他们没法享受《王国之心 3》的原因，毕竟有几个游戏一开始只有日版，还有几个游戏只出了掌机版。

要想把剧情全看完，就得把 2009 年的《358/2》和 2011 年的《梦中降生》全都玩了，但它们一个出在 NDS 上，一个出在 PSP 上，想玩全了就必须两台掌机都有。然后你还得再买一台 3DS，因为2012 年的原版《梦降深处》是 3DS 独占。

《王国之心 2》和《王国之心 3》之间的几个游戏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转变。迪士尼还在，但《最终幻想》渐渐淡出了视野，原创角色越来越多，而且大多都有新奇的背景故事，还加了不少魔法设定，多了很多需要学习理解的东西。《王国之心》系列依然像是同人，只不过作者写了一半突然想写原创的奇幻故事了。其结果有趣而奇怪，但老实说，它们少了当年让《王国之心 1》和《王国之心 2》大热的那份对主流观众的吸引力。

有些《王国之心》粉丝——比如说鄙人——很高兴看到这个系列没有一味迎合市场，而是选择了更奇怪的路线。但这导致玩家们对《王国之心 3》的期待产生了分歧。与此同时，迪士尼这家大公司已经变得像玛琳菲森一样邪恶到可笑，它似乎吞噬了一切，把无数一线明星都拉进了不断膨胀的漫威电影宇宙。等到 2019 年的时候，观众们不仅对超级英雄有了审美疲劳，也对《星球大战》、联动、迪士尼等等东西产生了疲倦……基本上，观众们已经对《王国之心》感到疲劳了

我其实很喜欢《王国之心 3》，但这可能是因为它让我回想起了逝去的年华。索拉在绝境中表现出的不屈不挠和孩童般的乐观精神曾经激励了我，激励了 2005 年时已经对这个世界感到心冷的 19 岁的我。而且「米老鼠是个超强高手」这种设定永远都能把我逗乐。每次在网上看到人们剪出《王国之心》的滑稽集锦，想要借此嘲笑这个系列的时候，我都忍不住翻白眼，因为这帮人真是完全不懂啊——它就是这样的系列啊。看见唐老鸭和克劳德站一起永远都能把人逗乐。这个系列真的太好笑了，它真的太棒了！

但它也很糟糕。至少，现在很糟糕。因为从某个时间开始，每个大公司都意识到了，这种同人一样的联动作品可以让他们赚得堆金积玉连城富。现代的联动不是为了让人们看到一个角色在其他世界会有什么样的经历和成长，而更像是在告诉观众某个作品得到了认可。就像评论家 Cameron Kunzelman 在他的《太空大灌篮 2》分析中写的那样：「翠迪鸟进了矩阵，哔哔鸟和歪心狼在《疯狂麦克斯》的宇宙闹腾……问题不在于这些联动本身，而在于这些联动是一个 IP 高度集中的体系促成的，这个体系在鼓励人们以一部作品里面有多少自己认识的东西来定义它们的价值。」

尽管如此，我还是对《王国之心 4》抱有希望。尽管迪士尼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变成了一个什么事都需要董事会批准的公司，已经变得不敢冒险，只能做出来保守无聊而千篇一律的东西，但这个症状还没有传染给《王国之心》系列。它有着复杂的、塞满了背景设定的剧情，甚至大部分玩家都只能勉强看懂，这可和「千篇一律」八竿子打不到边，而且，这也绝不是一个不用玩前作就能直接上手的系列。它没有一味想着要做大众向的游戏。与 2022 年迪士尼其他作品相比，这简直是一股清流。

我不指望《王国之心》系列能再次成为弄潮儿。我还记得当年它很酷的时候，而这也让我给《王国之心 3》加了情怀滤镜，让我可以更加喜欢它。但在 2022 年，我不指望《王国之心》带来具有开创性或是让人惊讶的东西。它也不能了：它已经干了一次，结果就启发了那些大公司，催生出现在这个联动泛滥的局面。

所以要我说，就让它继续奇怪下去吧。让它和野村的另一个游戏《最终幻想 7 重制版》一样，当一个回应式的作品吧（《最终幻想 7 重制版》就像是针对玩家对原版经典的期盼的一次探讨）。让它和《谁陷害了兔子罗杰？》一样充满对抗吧。让它继续像《王国之心 1》一样荒唐好笑吧。在《王国之心 1》里，在面临浩劫的时候，高飞曾如此评价爱的力量：「即使这个地方消失了，我们的心也不会消失。」所以，请让我们继续感受到那份爱的力量吧。

翻译：不知方 编辑：To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