酗酒轻浮？《风花雪月》的玛努艾拉诠释了女性最被误解却最深刻的一面

编者按：今时今日的电子游戏中，我们越来越多地见到各具特色的女性角色，好比《地平线：零之曙光》中独立的亚罗伊、《最后生还者》中坚强的艾莉、以及《生化危机》中洒脱的艾达，她们都并非刻板印象下的花瓶角色，而是凭借个性魅力成为游戏领域的一道明丽风景线。融合了恋爱元素的《火焰纹章：风花雪月》中同样有着个性鲜明的女性，而在本文作者的观察下，她认为玛努艾拉是其中最能诠释女性多面性的角色，她勇于主动去追求与掌控自己的生活，尽管这一切都被掩盖在生活混乱的表象下。

在 2019 年格蕾塔·葛韦格执导的电影《小妇人》中，接近尾声时的一幕曾萦绕在我心头几个月之久，这大概也是这部电影中最为出名的一个片段。乔·马奇（西尔莎·罗南饰）是个一生都在为自己的作家之梦而奋斗的女性。有一天，她对母亲说，人们都认为女人活着只是为了一件事，而她已经厌倦了与这种观念作斗争。

「女人，她们有自己的想法，有灵魂，也有情感。」泪眼婆娑的乔恳切地说，「她们有志向，也有天赋，不只是美貌。我听够了大家说爱情就是女人的全部。听够了！」

乔几乎无法呼吸。她顿了顿，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承认走自己的路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毕竟她生活在一个女人被严格的性别角色所束缚的社会里。

「但是 …… 我好孤独。」乔颤抖着说。她的坚强与独立令她孑然一身。在影片最后，她还是找到了一个男人，从此与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我们不知道这个结局到底是真实的，还是特地表现出来取悦出版社的。这个结局是否注定？老实说，作为一个在 20 来岁时完全将事业与人格放在第一位的女人，我很害怕知道答案。

许多人喜欢引用这个场景，但一般只截取前半部分，唯独略去了「我好孤独」，因为它将乔·马奇塑造成了一个独立的酷女人，能让你鼓起勇气 —— 这样的做法随处可见。而后面那些脆弱的低语则被撇掉了，即使它可能是这整个场景中最真实的一部分。

大型游戏也经常干这样的事，至少精神上如此。你选用的女性主角一定很厉害，而且她本质上与相对应的男性主角并没有什么区别。有些时候，游戏允许你自行选择主角的性别，但这种「可互换性」是非常表面的。事实上，男女两性在社会上根本不会被同等对待。同时，「爱」与「对爱的追求」也通常不会是游戏的主题，毕竟谁会想扮演一个深感孤单的人呢？内森·德雷克可以有妻子，但他的故事着重于探讨这位冒险家是否能守住这份亲密关系，而劳拉·克劳却是独自深入野外进行冒险的 —— 每次都是。

意外的是，我接触过的最接近《小妇人》的游戏竟然是 2019 年发售的《火焰纹章：风花雪月》。它表面上是一个策略游戏，你成为了一所高等学校里的老师。但实际上，它很大程度上探讨了课堂、性别角色的复杂性，以及这些因素如何孤立了成功女性等问题。从平民到贵族，来自不同阶级的学生就读于这所士官学校，位于权利巅峰的各国继承者们则进一步分化了这些群体。

在游戏中，你的很大一部分时间都用于了解身边人，其中包括了一系列术业有专攻的教授们。玛努艾拉是学校的歌姬与医师，她的故事几乎完全围绕着她的爱情生活展开。而这个故事的面貌取决于与她互动的人是谁。乍一看，她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到一个愿意娶她的男人。你与这位歌姬相识的场景就很暧昧（至少在你用男性主角游玩的时候），几乎让人觉得玛努艾拉很轻浮。

你第一次与玛努艾拉私下谈话时，她是个一塌糊涂的宿醉酒鬼，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内衣。你是来为一个没有露面的骑士带口信的。他说：「我们再也不会相见」，并由此将玛努艾拉刻画成了一个被抛弃的女人。

玛努艾拉对此很沮丧，因为这不仅仅意味着自己又回到了单身。「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女人 …… 我真的要孤独终老了。」玛努艾拉悲伤地说，「我知道肯定会这样。」

但奇怪的是，玛努艾拉在人设上其实很有魅力。在来学校任教之前，她是一个歌剧团的当红歌姬，事业如日中天。

「我曾经是风靡帝国的歌姬 …… 每时每刻都有男人向我倾诉爱意！」她说，兴奋地谈论着男人都应该渴望得到她的关注。

虽然我们没机会见到她过去那光彩照人的一面了，但在战场上，她的才能也是不言而喻的。玛努艾拉是我的首选医师，并且在游戏后期，我将她转职成了「墓志铭」职业，让她可以用剑和魔法击倒敌人。每次战斗我都会派她上场，并且坚信她能搞定一切挡在她面前的敌人，而她也从未让我失望。

能否正确地认识玛努艾拉的复杂性格取决于你交谈的对象。特别是男人们，他们似乎只看到玛努艾拉的缺点，或者由于她放荡的个性而根本不正眼看她。毕竟，对于许多男性来说，玛努艾拉活该孤身一人。

她的一位同事西提斯觉得她的酗酒问题是可耻的，另一位同事汉尼曼则几乎与她水火不容，甚至有时还会说她「毫无礼节」「难以忍受」。阿罗伊斯，一个看起来很喜欢往人身上套性别角色的中年骑士，则很大程度上利用玛努艾拉来为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挑选礼物。吉尔伯特大概是对玛努艾拉最好的成年人了，可游戏却不允许你进一步加深两人的关系。

玛努艾拉可以与其中一些同事加深关系，但由于她在性方面的开放，并且不符合传统对于女性柔顺的定义，因此她经常需要与偏见做斗争。有时候，她甚至需要纠缠或强迫男人来让他们多陪她一会儿。

「我不知道父母怎么教孩子，甚至不懂他们为什么要生孩子。」玛努艾拉曾对吉尔伯特说。

年轻的男学生对她的态度也没好到哪里去。贵族菲尔迪南特爱慕玛努艾拉，但他总是称她为公主，仿佛她天真又不谙世事。金鹿学级的学生洛廉兹总是试图避开玛努艾拉，并曾说：「要不是她那糟糕的酒品和不得体的言行，她倒是能嫁入豪门。」学生中年龄最小的锥里尔则很害怕和玛努艾拉接触，因为这意味着他得听更多她的悲情故事。当她对他袒露心声时，他告诉玛努艾拉是她的酗酒问题吓跑了男人。花花公子希尔凡是唯一一个说玛努艾拉很有魅力的人 …… 但问题是，他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甚至连台词都不改一下。

「所有人都只关注我的歌喉，却不识歌喉背后的人。」玛努艾拉哀伤地说，「他们只看见旧时的我，只在乎我以前的事迹，却没人看见我的失落与崩溃。」

在大部分男人眼里，她都是这样。但当你和女性讨论她时，玛努艾拉的故事就截然不同了。男人们只看见一个懒散、邋遢、不复往日荣光的女人，而女人们却很仰慕她，希望自己能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阿德剌斯忒亚帝国的下任皇帝艾黛尔贾特至今记得幼时在米提尔法兰克歌剧院看玛努艾拉演出时的情景。玛努艾拉告诉艾黛尔贾特，虽然她本可以在舞台上再光辉几十年，但她选择了在事业的巅峰时离开舞台。

「我的歌喉是女神赐给我的礼物。」玛努艾拉说，「但和所有其他事物一样，它终会随着时间逐渐衰弱。总有一天，我会失去它 ...... 所以我决定及早做好准备，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就学会不依靠它而存活下去。」

有了这样一段历史，玛努艾拉对爱情的追求就有了全新的含义。诚然，在来学校之前，她就已经功成名就，受到全国人民的喜爱。但这种成功与喜爱来源于她的年轻与貌美。一旦人老珠黄，她就什么也不是了。在这样一个你的价值受到时间与性别限制的世界里，你如何才能确保未来安枕无忧呢？

游戏通过多洛缇雅 —— 一位追寻玛努艾拉的脚步的平民 —— 来对这一条故事线进行了进一步的探索。和玛努艾拉一样，多洛缇雅也是一名歌姬。事实上，她进入这一行就是因为玛努艾拉，而且视玛努艾拉为自己的偶像。

「您的隐退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多洛缇雅对玛努艾拉说，「但同时也让我觉醒。您在舞台上曾那样光彩照人，但却将它整个抛弃，开启了一条全新的人生道路。这让我开始思考自己能做什么，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所以，就像我以前追随着您进入剧团一样，这次我又跟着您的脚步来到了这里。」

随着剧情的发展，我们渐渐了解到，多洛缇雅来这所学院并非只因为这里能为她的职业生涯添砖加瓦，同时也是因为知道那些富裕的继承者们也将到此处学习。她来这也是为了通过婚姻来给自己的未来铺路，这现实的想法与《小妇人》中的艾米·马奇如出一辙。多洛缇雅深谙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而这令她得以用一个不同于男人的角度去看待玛努艾拉。她根本不在乎玛努艾拉酗酒，这个缺陷丝毫不会有损玛努艾拉在她心中的光辉形象。

事实上，玛努艾拉喝酒是有原因的。在她与多洛缇雅的互动中我们可以得知，她喝酒不是因为频繁被男人拒绝，而是她在剧团的时候就已经是个著名的酒鬼了。

玛努艾拉曾与芙莲，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孩，进行了一番交谈。在谈话中，玛努艾拉透露了自己的成功来之不易。她说，那时候她一大清早就得开始「紧张劳累」的练习，为接下来的演出做准备，之后就要开始一天三场「令人精疲力竭」的演出。这还不是最糟的。

「在歌剧演出里，」玛努艾拉说，「天赋不足以为你在华丽的舞台上赢得一席之地。你还需要钱和人脉，不然就得有胆量来施加一点点暴力。」

之后，她告诉芙莲自己必须全力以赴来夺得每一个角色，而为了让自己能在舞台上受到万众瞩目，她又不得不忍受屈辱。

「很多个晚上，我都得讨好有权势的贵族，」玛努艾拉说，「不管这些事有多丢脸，我都去做了，因为我想要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芙莲理解了玛努艾拉，而作为回应，她对玛努艾拉说，有时候活下去就意味着要做一些自己不愿意的事。这对这个世界上的女人们来说尤其如此，因为她们根本不像男人那样拥有更多选择。

然而就算撇去这一点，我也很难去指责玛努艾拉，其中部分原因在于我通关了《火焰纹章》，知道不得不杀死从前的朋友和同伴来推进游戏的感觉有多么糟糕。虽然游戏中没有表现，但你可以想象到，作为学院的医师，玛努艾拉需要直面这残酷现实所带来的冲击。如果我是她，我也得借酒浇愁。此外，虽然男人们看不起她对爱情的追求，但她曾是风靡一时的歌姬，现在又是顶级的教授。她已经达到了如此高度，那除了亲密关系以外，她还能追求些什么呢？乔·马奇也不会因为她希望有个男人相伴一生就低人一等。她也是个凡人啊。

抛开一切不谈，她整个人可能确实很混乱，而我大体上还是很欣赏她这一点的。她的个性不能被简单概括为「好」或者「酷」，虽然她两者兼具。回想我在银幕上见到的那些女性，她们的性格通常都很复杂。比如《奔腾年代（Halt and Catch Fire）》中的卡梅伦，她的尖酸刻薄下透着一种伶俐清醒。比如《银河战星（Battlestar Galactica）》中的「星芭儿（Starbuck）」卡拉·崔斯，她敢于怒斥自己的命运。还有《我爱上的人是奇葩（You’re the Worst）》中的格雷琴·卡特勒，她以飞蛾扑火般的态度去面对自己的心理问题。还有《镜花水月（Unreal）》中的奎恩·金，她以放弃成家为代价建立起了自己的帝国。

这是一群混乱而又成功的女性，她们蔑视简单的标签。她们中的许多人在故事结尾 —— 至少在我们已知的故事范围内 —— 并没有找到所谓「真爱」。但我看见她们在世俗的洪流中挣扎、呐喊，而这至少让我觉得不再那么孤单了。

翻译：不知方  编辑：枚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