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之星 Online》作曲家小林秀聪访谈：音乐如何与游戏共鸣？

2020 年是世嘉 DC 平台 RPG 作品《梦幻之星 Online（Phantasy Star Online，后文简称「PSO」）》发售 20 周年纪念，我们将对游戏的主创团队进行一系列追忆访谈。在过去的两周里，我们发布过与总监中裕司的访谈内容，本文我们要采访的是作曲家兼音效设计师小林秀聪。

小林的迷幻电子乐是《梦幻之星 Online》的招牌之一，他从该系列初期就开始担任主要的声效和配乐工作。小林将会在下文分享大量对自己作品的想法，包括在本系列中进行过的合作、「PSO」音乐会、隐藏彩蛋福利以及他在闲暇时光创作的音乐。

—— 可以说一下你在「PSO」团队中的职责吗？我知道你创作了主题曲，但游戏里的所有声效也都是由你负责的吗？

小林：我们有一位音效指导来决定整个游戏的氛围，当初我是在他手下创作的各种音效和音乐。我与团队里的另一位创作者一起制作背景音乐和音效，且由我来构思那些适合「PSO」的科幻场景声效。

—— 你当时是 Wave Master（Sega 原音效开发部门）的一员吗？

小林：说起来有点复杂。起初我在 Sega Enterprises，到了 21 世纪初，我转到 Wave Master，当时所有音效制作者都在那里。Wave Master 如今依然存在，但有段时间大家都回到了世嘉，现在我们都在世嘉游戏工作。

—— 你在 Wave Master 呆了多久？

小林：那我得好好想想了，大概在那儿呆了几年吧。

—— 在开发「PSO」时，你是 Wave Master 的一员吗？

小林：开发第一部作品时，我还在 Sega Enterprises。

—— Wave Master 同时还是个音乐厂牌吗？

小林：他们以前既是个音乐厂牌，同时也进行音频制作。《梦幻之星 Online 第三章：卡片革命》开发期间，我在 Wave Master 工作。

—— Wave Master 曾经发行过自主研发的游戏吗？

小林：没错，是有过，那款游戏叫《Roommania #203》。

—— 你为什么会被分配到「PSO」项目担任配乐作曲工作？

小林：我之所以被选上，大概和项目的时间点有关系，当时的音效指导认为我很合适。除此之外，我个人也非常喜欢原版《梦幻之星》。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学会了弹电子琴，并为《梦幻之星》的音乐做了改编版本。我就是这么喜欢这个游戏，这也是我最初加入 Sega 的原因之一。

有一天，我的上司走过来问我知不知道《梦幻之星》。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然后上司表示：「我们要做一款新的《梦幻之星》游戏，你有兴趣来试试吗？」我立马就同意了。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当时我还是个新人，刚加入 Sega 两年，所以团队成员都不太了解我。我能猜到他们当时的反应大概是「行吧，让他试试也无妨。」

那是我第一次制作主题曲和最初几个场景的音乐 Demo，幸运的是，我的音乐和开发团队的风格非常契合，他们采纳了我的作品。我觉得开发团队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正式接纳了我，让我参与整个项目。

——《梦幻之星 Online》即将迎来二十周年，这是你的早期作品之一，回顾当初，你对开发过程有何感想呢？

小林：我在 2000 年加入了《梦幻之星 Online》项目，并在之后的 20 年间，几乎参与了该系列所有的开发历程，这俨然成为了我的人生阅历。而且，在我看来这 20 年的岁月就像是眨眼之间一晃而过。如今（采访时间为 2019 年），我们正在开发《梦幻之星 Online 2》。这个项目已经进行了五年之久，真让我感觉时光如梭。

—— 请问你是否参与了 PSV 平台《梦幻之星 NOVA》的制作？

小林：我没有直接参与该作品的制作。

—— 因为它是由 TriAce 开发的吗？

小林：是的。

—— 你最喜欢的音乐家或音乐流派是什么呢？

小林：这个问题有点难说。就 BGM 来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加入过爵士大乐团，该风格对我造成了很深远的影响。自那以后，我去读了两年的音乐学校。90 年代晚期我接触到了融合爵士乐 …… 也就是布雷克兄弟，还听了不少奇克·柯瑞亚的作品。我还喜欢法国作曲家米切尔·莱格兰德的音乐。

—— 「PSO」的音乐有着很别样的风格，具有厚重的「合成感」，仿佛特地加入了科幻元素。有些曲子做了非常多的调音处理，有种迷幻的风格。你在制作这些音乐的时候，内心渴望表达出怎样的效果呢？

小林：（笑）我原本是在琢磨「什么样的音乐最适合「PSO」世界呢？」然后我觉得氛围音乐效果不错。我真的很想用氛围音乐，尤其是在非战斗场景里。至于战斗场景，我采用了更为清晰的旋律，添加了更多节奏和鼓点。「PSO」的音乐切换方式有点特别，音乐在战斗场景和普通场景之间是无缝切换的，可能衔接部分听起来就会有点迷幻。

—— 从《梦幻之星 Online》、《蓝色脉冲》、《梦幻之星 新宇宙》一直到《梦幻之星 Online 2》，你觉得你的作品中有什么共通元素呢？

小林：我认为将「PSO」游戏联系在一起的元素就是科幻。我希望能将这种科幻感在音乐中表现出来，除此以外就没有能将这些音乐相互联系的主题了。我一直保持着与最初我为「PSO」所创作的音乐相同的结构，这些也是我喜欢且符合我风格的音乐。

—— 你最喜欢什么乐器？

小林：我喜欢吹长号，我在大乐团里用的就是长号。此外最喜欢的硬件合成器是 Roland JV-2080。那是当时很有名的合成器，「PSO」的所有歌曲都是在 Roland JV-2080 上创作的。现在，电脑上的合成器全都换成了软件形式，所以我们不再用硬件制作音乐了，但「PSO」的音乐制作全都要多亏了 Roland 的硬件。

—— 所以没有一首「PSO」音乐是用长号创作的？

小林：没有。

—— 你还用了一支管弦乐队，在人员列表里写着有一位管弦乐制作人改编了你的音乐，请问这位制作人都参与了哪些工作？

小林：我请了其他人来做管弦乐部分的工作。最初，我创作了主题曲和管弦乐曲，然后让其他人来改编成管弦乐曲，但我写的曲子也用上了一部分，所以他两者都有参与，包括作曲和管弦乐改编。

—— 你为什么决定在游戏中加入管弦乐版本的配乐呢？

小林：说实话，我不记得当时是怎么想的了。我猜是因为音效指导希望开场音乐是管弦乐。

—— 你经常与作词人以及歌手合作吗？

小林：我鲜少写有歌词的曲子。通常来说，开场主题曲会有歌词，但游戏内的配乐就不常见了。「PSO2」有所不同，游戏里的几首歌都有作词。

—— 你们的合作形式通常是怎样的呢？

小林：我一般会和作词人见个面，提供大方向，说明我的想法。歌手只有在录音时才会碰面，我通常会事先提供 Demo 磁带，然后在录音过程中给予指导。

—— 是否遇到过歌手同时也是作词人的情况呢？

小林：没有，都不会是同一个人。

—— 我们和团队里的其他成员聊过「PSO」的技术难题。你能聊聊自己在为 DC 上的《梦幻之星》作曲时遇到过什么挑战吗？

小林：我想一下该从哪说起 …… 我之前说过「PSO」的音频有点特别。具体来说，音乐数据是由许多片段连接而成的整体，每一段旋律由四个小节组成。这些小节片段根据游戏流程相互连接。所以，如果屏幕上出现了敌人，音乐会根据你所遭遇的敌人或是战斗场景来进行切换。

我们使用了 CRI（CSK Research Institute）的声库来实现这些效果，你可以在游戏里看到 ADX 的 logo，这些都是和音效有关的。程序员要做的就是写入特定数值，例如 3.76 秒。这样一来，每过 3.76 秒就会播放一段新的旋律。为了让音乐更契合游戏流程，所有编程都必须从零开始，这真的是个很艰难的过程。但最后这个工程失败了，因为 DC 上没有足够的内存容纳这么多种音效。

我们决定让游戏里的音乐无缝衔接，结果却是过多占用了 DC 的硬件资源，导致我们遇到了一大堆由此引发的程序崩溃。我们的尝试显然是失败的。在后来推出的 GC 版本中，我们改写了系统，让游戏在硬件允许的内存分配范围内运行，并且从硬件读取音乐。

—— 也就是说，系统在不断读取 DC 的 GD-ROM（注：一种私有的光盘格式，由世嘉和雅马哈共同开发，被用于 Dreamcast 及其他多个街机系统，该光盘格式与 CD-ROM 十分相近，但能储存更多数据）？

小林：是的，所以从光盘直输音乐的时候，有部分音效已经装不进内存了，所以我们必须把这部分音效也从光盘输出。游戏中有些部分就是因为大量使用了那些音效而导致崩溃。

—— GC 有更多板载内存，所以你们可以直接从内存里读取大多数音效吗？

小林：嗯，GC 的音频储存空间变大了。我记得我们可以直接从 GC 内存里读取所有音频。

—— 所以在制作附带硬盘的 Xbox 版本时，你们是不是花了很大一部分资源来储存音效和原声带？

小林：我记得所有音频都成功装进了 Xbox 的内存里，但我觉得不是安装到硬盘上的。

—— 你还记得你为「PSO」试作的第一首曲子吗？

小林：记得，是游戏开头的龙族 BOSS 的战斗曲以及游戏标题画面的 BGM。

—— 请问是哪一曲子制作了管弦乐版本？

小林：主题曲，也有一些曲子部分使用了非合成的原声乐器，尤其是一些弦乐段落。Vol Opt的 Boss 战有部分是管弦乐，最终 Boss Dark Falz 的战斗曲也有弦乐部分，还有许多其他曲目全程都有弦乐。

—— 在为「PSO」作曲的期间，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受到了其他 RPG 或 ARPG 的影响？或是说你尝试想要避开这种影响？

小林：我觉得是有的。

—— 回想一下，你有没有欣赏的游戏音乐作曲家？

小林：我超爱 Zuntata，Taito 旗下的乐队。我其实想去 Taito 就职，而且还投过简历，可惜没有成功。不过世嘉录用了我，所以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我同样很渴望在世嘉工作。

—— 植松伸夫现场演出过自己的作品。请问你是否也开过「PSO」的原声音乐会？

小林：我们举办过三次「PSO」音乐会。但都是在「PSO2」发售之后，所以大部分曲目都出自「PSO2」。我记得第一还是第二次音乐会有不少「PSO」的曲子，但我并没有在音乐会上亲自上阵过。

—— 音乐会是世嘉组织的吗？

小林：是的。我曾经在一些小型的游戏线下活动中被要求演奏「PSO」的主题曲，那时候他们雇了一名歌手来演唱，我来演奏。

—— 听起来很棒，请问是官方活动吗？

小林：都是世嘉组织的活动。每隔一段时间，世嘉就会组织一些小型活动，让玩家们上台竞赛，胜出者会获得各种奖品。在其中一次活动里，我们办了一场小型音乐会。

—— 20 周年来临之际，也许是时候来个大庆典了？武道馆怎么样？还是东京巨蛋？

小林：（笑）那可太棒了。

—— 在所有原声带中，你最喜欢哪一部？

小林：有点难说，我全都喜欢，尤其喜欢最初的两部。第一张专辑是录在「CD extra」上的，那是一张可以储存数据的 CD，可一旦你往里存数据，剩余容量就装不下全部曲子了。CD 的容量大约可装下 74 分钟的音乐，但我们的 CD 只能储存 45分钟，不够装下整个「PSO」曲目，因此我才想要发布「第二张」CD。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是直到挺长一段时间后才发布的第二张。终于能够发布完全部音乐，我真的很开心。

—— CD-Extra上都有什么？

小林：里头有一些额外内容（例如截图）占用了部分空间，导致我们不能把所有音乐都装进去。第二次发布时，我希望能包含所有曲目，于是我们推出了一张双碟专辑。

—— 在世嘉工作让你获得不少发售专辑的机会，对此你有什么感想？

小林：我很开心自己的音乐能够通过 CD 发售。世嘉大概也不确定销量能有多少，所以我们就试着把游戏截图和一些额外内容也打包进去，让这个产品变得更有吸引力。他们给已发布的每一款游戏都出了一张原声带 CD，我也尽全力写了许多让人们感到心动且产生购买欲的曲子，所以我很开心能看到这些 CD 成功发售。

—— 如果让你自己收录一张个人专辑，除了游戏音乐以外，你还会发布什么样的音乐呢？

小林：我以前发布过自己的原创音乐专辑，不过不是通过出版商，只是以业余艺术家的名义发布的。我曾经自己烧录 CD，在音乐活动中出售。但现在，我没有足够的空闲时间去创作自己的音乐了。

—— 你的个人专辑里都是些什么类型的音乐呢？

小林：其中一些和「PSO」风格近似的作品，同样用了合成器。此外，我还写了一些弦乐四重奏。我是用合成器创作的，但音源录制由一个弦乐四重奏乐团负责。

—— 请问你是否也为《梦幻之星 第三章 ：卡片革命》作曲了呢？

小林：我只负责了其中的一小部分，主要是标题画面和最终 Boss 战。

—— 你在参与的过程中，是否有尝试过要保留自己的某种特定风格呢？

小林：我在开发《梦幻之星新宇宙》的时候，「PSO3」的音乐项目并不由我主管。但在项目进行的过程中，他们让我参与进去，并为「PSO3」写了几首曲子，所以我把原先为《梦幻之星新宇宙》写的曲子用在了「PSO3」上，标题画面的音乐原本是为《梦幻之星新宇宙》写的。

—— 你为什么没把那首曲子用在《梦幻之星新宇宙》呢？

小林：当我重新回到《梦幻之星新宇宙》项目时，这个游戏的世界观和其他的《梦幻之星》游戏有了很大的出入，原先的规划行不通了，因此我决定重新创作一种更贴合《梦幻之星新宇宙》的风格。

——《梦幻之星 携带版》可以说是《梦幻之星新宇宙》的移植版，但携带版的最后一作《梦幻之星 携带版 2 无限》包含了大量全新的原创内容。请问你是否也参与了这款游戏的音乐创作呢？

小林：是的，《梦幻之星 携带版 2 无限》里的所有新曲目基本都是由我来写的。

—— 请问你是否有在音乐中加入过任何类型的粉丝向彩蛋？

小林：「PSO2」的音乐是随机播放的，我在其中加入了出自原版《梦幻之星》的音乐片段。《梦幻之星 Online 蓝色脉冲》中有新的拉比角色登场，我负责给它们添加新配音，所以我录下了办公室里大家的声音，其中的一位女性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翻译：夜猫  编辑：Z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