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锯人》动画监督中山龙专访：用动画展现「鬼才藤本树的内心世界」

TV 动画《链锯人》尚未播出时便吸引了众多观众的目光，事实也证明剧情之精彩完全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可以说是 2022 年每周更新的秋季动画中最令人兴奋的新番之一。

原作漫画由鬼才漫画家藤本树创作，最初连载于《周刊少年 Jump》，后来迅速窜升至该杂志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

漫画所展现的焦灼气氛，大胆的表达方式，不可预测的故事走向以及极具个性的角色设计，都使得动画的改编团队背负起了难以想象的压力……

在如此沉重的压力下，《链锯人》的动画质量却依旧令人叹服。为此《Fami 通》编辑部特别采访到了动画的监督中山龙先生。

本次采访将囊括中山龙监督对藤本树作品的看法、描绘暴力内容时的要点，以及绘画和 3DCG 的使用等话题。无论是原作粉丝，还是第一次观看《链锯人》动画的观众，一定都会对这些内容很感兴趣，请大家一定要读到最后！

中山龙（文中简称为中山）

动画师，动画监督。曾担任《夜之小双侠》、《超时空要塞Δ》的核心动画师，《刀剑神域 -序列之争-》的动作作画监督，负责过《咒术回战》的分镜&演出，以及《咒术回战 0》的原画作画。《链锯人》是他首次担纲监督的动画作品。

编排 12 支不重复 ED 的意义

—— 《链锯人》每一集动画的制作水准都十分惊人。

中山：感谢夸奖。因为我们在作画时是以 TV 动画行业的超高水准为目标，所以这是全体员工齐心协作，共同努力的结果。

—— 您首次担纲监督就是改编拥有超凡人气的漫画《链锯人》，应该会面临不小的压力吧，请问您是何时接到这个委托的呢？

中山：我原本就有和本次担任制作人的濑下惠介先生沟通过各个作品的改编事宜，但听到他说出《链锯人》的名字时，我还是大吃一惊。

自从藤本树先生的作品《炎拳》在「少年 Jump+」上连载第 1 话以来，我每周都会第一时间追更，全程目睹了本作在连载时的盛况，以及它是如何获得读者青睐的。出于个人的情感原因，我记得我当时便直接对濑下先生说了「如果能够执导的话，我非常想要一试」。

《炎拳》，藤本树创作的首部连载作品。2016 年~2018 年间连载于「少年 Jump+」

—— 原来您本人就是藤本树作品的狂热粉丝啊！动画每周都会播出不重复的 ED 引发了不小的热议，请问这个点子是监督您想出来的吗？

中山：我和制作人濑下（惠介）先生，还有音乐企划制作人木村（诚）先生一致认为打造别具一格的 ED 一定会很有趣，后来便一起讨论出了每集都采用不同 ED 的方案。

—— 可是想要每周都推出一支新的 ED，制作上应该相当困难吧？

中山：的确吃了不少苦头（苦笑）。

—— 哈哈哈。

中山：我们在不断讨论的过程中逐渐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如果能够展示出各创作者眼中不同角度的《链锯人》，那一定能为动画锦上添花。

之后木村先生便开始寻找制作乐曲的艺术家，而我和濑下先生则发动人脉，问遍了我们心仪的视频剪辑和动画师，总算是把人给凑齐了。每一集的 ED 都使用不同的歌曲，并且分别由不同的动画监督制作，这样不仅有助于观众理解正篇中的剧情，也能体现出作品的多面性。

—— 《链锯人》可以从多种角度进行解读，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东西也完全不一样。

中山：无论怎么解读都可以归结为一句话，「这就是《链锯人》的风格」。比如第 2 集 ED的演唱者真夜中（ずっと真夜中でいいのに）在歌曲融入了许多可爱的要素，而第 3 集 ED 的演唱者极限荷尔蒙则像原作封面一样运用了大胆绚丽的色彩，展现出了与原作整体氛围十分相近的世界观。

悄悄透露一下，今晚（采访日为 11 月 1 日）播出的第 4 集 ED 会着重描绘帕瓦。

—— 真令人期待！

中山：除了让观众能够充分享受正篇故事之外，我们还会尽可能地提升作画的质量。因为是着重描绘帕瓦魅力的一集，所以在创作 ED 时我们也会试图展现出她更加耀眼的一面。

如果大家能坚持看完正篇和 ED，一定可以感受到《链锯人》这部作品的多样性，并加深对作品基调的理解，所以我们在这方面付出了许多心血。

监督也是通过推特才首次了解到「藤本树的《链锯人》动画直播」

—— 您有接到藤本树先生亲自要求动画化的委托吗？

中山：藤本树先生曾对我说过「《链锯人》就拜托你了」，这给予了我莫大的鼓励。我真的非常喜欢藤本老师的漫画，不仅仅是《链锯人》和《炎拳》，像《蓦然回首》和《再见绘梨》那样的短篇我也十分喜爱。因此在执导本作时，比起彰显我的个人风格，我更希望将藤本老师作品的魅力传递给更多人，针对这一部分我们也进行了诸多讨论。

藤本树先生十分尊重我的想法，给予了我充分自由的创作环境。当我在沟通的过程中提出一些建议时，藤本树先生也会欣然应允。

《蓦然回首》和《再见绘梨》都是在「少年 Jump+」上给予读者巨大冲击的短篇漫画作品

—— 您眼中的《链锯人》是什么样的？您认为藤本树先生作品的魅力体现在何处？

中山：很多人都通过原作漫画的评论得知了藤本老师是一个电影爱好者，他也确实是一个能发掘不同作品闪光点的人。

在我眼里，他是一个拥有「独一无二才华的天才厨师」，能够将这些闪光点全都融合到他自己的原创作品中，并且以易于阅读的形式呈现。

最为绝妙的是，他的作品从来不会太过「硬核」，但与此同时又没有丢掉「硬核的魅力」。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在《Jump》这个超级主流的杂志上连载，其「硬核的氛围」仍然可以得到保留，而这正是他的伟大之处。

在制作这部改编动画时，我非常希望能保持这种平衡。当一部作品被影视化后，必定会有另一个人来负责执导。由于原作者和监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所以在创作时势必会选取不同的视角。面对这种情况，我希望自己的改编既能让那些因动画首次接触《链锯人》的观众感到有趣，同时也不损失原作的「硬核风味」。

—— 话说藤本树先生也在推特上发布了多条动态，以此表达自己对今晚播出的第 4 集动画内容的感想。

中山：我也是通过推特才第一次知道（笑），他一直都会用妹妹的账号发布一些「太好了」、「很有趣」之类的评论。

其实藤本老师更详细的感想已经通过负责编辑林士平先生传达给我了，这也让我能够安心地继续制作……但是一想到他还会实时地发表自己的感想，仍旧让我有点忐忑（苦笑）。

—— 对于观众而言，这或多或少增加了他们实时收看《链锯人》动画的乐趣，但是对监督来说可能就没那么轻松了吧（笑）。

中山：本来播出当天就已经够紧张了，现在更是加倍不安。不过好在大家都非常享受这部作品，今后我们也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令人不快的暴力场面」并不是「《链锯人》的特色」

—— 《链锯人》从第一集开始就出现了相当暴力的场景。这可能会让 TV 动画在播出时受到一定的限制，比如涂黑部分内容，请问《链锯人》在制作时是如何处理这些过激场面的呢？

中山：首先要申明我们的立场是「如实描绘作品中发生的事情」。比如当你切割开一个丧尸时会飞溅出它的血液和内脏，这是一定会发生的客观情况，所以我们也希望能如实展现这些场景。不需要特意去描绘非常猎奇的东西，只是展现实际会看到的情形，以及理应出现在镜头中的事物。

—— 原来如此。

中山：如果省略了这方面的描写，那本作就不再是《链锯人》了。话虽如此，但如果说得更现实一点，其实也有讨伐对象往往是恶魔或丧尸等非人生物，因此可以描绘出非常震慑人心的大场面的原因在里面。当然我们肯定也会考虑到电视台的审查需求，所以要确保原则上不存在任何问题。

此外，尽管画面会显得有些怪诞和血腥，但既然是在受众广泛的电视媒体上播出，就绝对不能招致大部分人的不满。因此，我们一直在摸索如何在不删改情节的前提下以更好的方式将内容呈现给大家。

—— 《链锯人》原作中的战斗场面确实都非常惨烈，但却意外地没什么阴暗的猎奇描写，让人可以爽快地一口气看完，请问动画是如何还原这种感觉的？

中山：漫画和动画在本质上有着完全不同的表现思路，所以即使描绘同样的事物，动画也往往会显得更加生动形象。虽然我们可以在动画中展现出更富冲击力的血腥暴力场面，但《链锯人》的魅力并不只是单纯的虐杀。如果因此让观众产生不愉快的观感，那就与《链锯人》的动画制作理念背道而驰了，所以确保动画能与原作保持相同的尺度是我们必须要做的调整。

—— 为什么漫画改编成动画时会变得更加生动？以斩杀敌人的画面为例，漫画只需要一格，但动画却需要画出一整个动作，是否有这个原因？

中山：这是其中一个原因，除此之外配音也是很重要的因素。阅读漫画时，读者掌握着较强的主观能动性。无论是翻至下一页，还是把注意力转向下一格漫画，都是读者自己做出的选择。因此如果你不喜欢看猎奇的画面，可能就会不自觉地跳过这格漫画。

—— 原来是这样。

中山：看漫画的时候，读者可以只读自己想读的内容，或是按照符合自己情感认知的方式来阅读。《链锯人》是一部留白特别多的作品，每翻看几页就能领略到完全不同的故事发展。正是由于漫画采用了这种叙事节奏，所以读者能从留白中感受到什么，下意识地对应上了什么情感都因人而异。

每个人了解《链锯人》这部作品的途径也不尽相同，有些人是藤本老师的老粉，有些人则是在连载后期听闻了这部作品的名声后开始看的。最近还有些人是在知晓本作要改编成动画后，才决定提前了解一下漫画。作品在不同时期呈现出的不同质感以及每个人接触程度的差异，都会改变你的阅读感受和方式。

但在动画中，我们必须单方面地设定好节奏，并主动对留白部分进行填充。而能否展现出作品的「更多角度」，恰恰也是多媒体企划所面临的一大困难和挑战。

手绘作画与 3DCG 各有所长

—— 《链锯人》是如何分配手绘作画和 3DCG 的比重的？

中山：我们有各种各样的判断标准，当我思考在这一幕中什么最重要的时候，我会从手绘作画和 3DCG 各自的优势出发，找到最合适的表现方式。手绘作画的优势在于可以采用比较暧昧的表现技法，进行正面意义上的「欺骗」，而 CG 的好处就在于人物不会出现崩坏的情况。

想要用作画来展现镜头角度的变化是非常困难的，比如从角色后方一直绕到前面的镜头变化就很难用手绘的方式来表现，但 CG 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这样的演出。

人们往往认为使用 CG 的成本不高，但事实并非如此。当然，与手绘作画相比，有些地方确实可以用 CG 来节省劳动力，但另一方面，使用 CG 也势必需要加入一些作画时不需要的工序，二者只是耗费成本的地方不同而已。例如 CG 在最初的准备工作和输出图像的渲染工作上就需要消耗大量成本，因此我们会灵活根据情况来选择最佳方案。

在手绘和 CG 之间取得一个让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在我看来是很重要的，这也是我们能够一直在「关键」场景的作画中保持高质量并成功播出至今的原因。

—— 是否可以理解为手绘作画和 CG 的使用在表达上有着不同的作用和方向？

中山：很难总结分析出两者具体的使用场景差异，正如之前所提到的「耗费成本的地方不同」，判断投入多少人力和如何取得平衡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再展开来说，就是能够立刻抓住观众眼球的第一集当然很重要，但第二集和第三集及以后的剧情同样也不容轻视。

在开始制作之前，我们会在一定程度上划分清楚每一集的工作重点，也就是说必须先确定优先次序，例如「这里想更多地展示电次和链锯人，而不是丧尸」。而 CG 和手绘的使用也是基于这个标准来判断的。

举个例子，在一个链锯人头上缠绕着几十根电线的场景中，完全由真人来画这些电线是不切实际的，并且每根电线的细节和电锯旋转时的动作都是可以发挥 CG 优势的地方。

打开视野，迎接挑战

—— 中山监督在过去参与制作的许多作品中贡献出了无数经典的动作名场面，请问你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动画师的优势是什么？

中山：不不，其实我没觉得自己的动画技术有多高……

—— 你有什么特别擅长的领域吗？

中山：特别擅长的还真没有，但是如果你让我写一个剧本，我可以写，如果让我画动作场面，我也可以画，因此能够灵活地应对各种需求应该算是我的优势吧。

—— 是一位具有广阔视野的全能型选手。

中山：硬要说的话勉强算是吧。至少我不认为自己是「在某个领域无人能敌」的类型。

—— 或许也正是这种身为监督的全能性让你能够对项目采取积极的态度，比如早早就决定要为每一集制作不同的 ED，虽然非常耗费精力，但却是助力作品成功的一大利器。换言之，就是能够以开阔的视野重新评估作品的吸引力，并将其整合在一起。

中山：是的，我很喜欢这种挑战，而且我认为我很适合进行这种挑战。

—— 作为藤本老师的老粉，你对《链锯人》的感情应该非同一般。对你来说，动画改编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

中山：能否将原作的精髓传递给那些没有读过漫画、或是通过动画第一次接触《链锯人》的观众是我非常重视的一点，同时我也希望能展现出漫画连载时的那种「紧张感」。

—— 「原作的精髓」具体指的是？

中山：《链锯人》中既包含藤本老师令人捉摸不透的「深不可测的实力」（笑），但表面上也有电次和帕瓦浅显易懂的「笨蛋感」，以及情绪剧烈波动的「热闹感」，这些都是原作的魅力之处。

并不是说其中的哪一个就是《链锯人》的精髓，因为这些都是《链锯人》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我想做的正是将这部作品不同侧面的魅力都传达出来。

未来我也会继续挖掘《链锯人》的更多闪光点，请大家多多期待！

与中山龙监督的对谈小结

与中山监督的交谈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他个人真的非常喜爱《链锯人》，并且还是藤本树作品的狂热粉丝，因此他完全能代入粉丝的视角。

然而，一旦谈论到动画的创作方法，他又能以任何人都能理解的方式，用直白浅显的话语来阐释他作为一名专业人士的判断，让我充分了解到《链锯人》动画是如何达成完美平衡的。

动画监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原作所具有的无尽乐趣带给更多的观众。站在「粉丝的角度」，用「动画专业人士的技能」来诠释 「鬼才藤本树的内心世界」 —— 这就是 TV 动画《链锯人》。

执导一部超人气作品的改编动画，压力肯定非同一般。然而他的回答却时刻透露出因对工作的热情和自豪而产生的坚定信心，以及一股不允许自己自满的谦逊。

希望中山监督能够不惧压力，继续以钢铁般的意志和灵活的处事方法坚持做完 12 集动画，让观众们每周都能期待下一集的到来。

翻译：SR猫柳  编辑：Bluesto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