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在昔日的 「小岛洛杉矶」工作室上班是什么体验？

编者按：2015 年对于小岛秀夫来说是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他结束了自 1986 年起近 30 年的科乐美生涯，创立了自己的独立工作室，并于次年公布了《死亡搁浅》的首部预告片。而少有人知的是，小岛在科乐美的最后两年中，他们还在美国洛杉矶建立了分工作室，布局东西方合作，志在「打造世界顶尖的工作室」，而这个项目也随着小岛与科乐美的关系僵化而早早夭折。Polygon采访了曾在「小岛洛杉矶」工作室上班的员工，聊了聊他们心目中的小岛，以及当时在科乐美内部的体验。

2013 年的游戏开发者大会上，関根トム（Tom Sekine）踏上讲台，确认了许多人已心知肚明的消息：《潜龙谍影》的开发者小岛秀夫在洛杉矶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这个捕风捉影了好一阵的传闻，以及曾在 Gamasutra 网站刊登过的神秘招聘启事，终于尘埃落定。但就像游戏行业的内部运作一样，尽管这家工作室已经进行了 6 个月的招聘，但一直没有对外公布。

「今天，它正式成立了。」関根说道。

工作室的名字是「小岛洛杉矶（Kojima Productions Los Angeles）」，由関根担任主管，跟东京的「小岛制作（Kojima Productions）」工作室互为兄弟，选址则是出于小岛秀夫对洛杉矶及当地影业的喜爱，一切还正处在起步阶段。

随着関根继续发言，他描绘了这支新生团队的远大志向，称志在「打造高质量的互动娱乐」，并同时「打动人们的心灵」。

「我们的使命是成为世界顶尖的工作室。」，他如此说道。

不过在下一句，他又含蓄地说道「或跻身一流」，考虑到这次演讲本质相当于一次网罗人才的招聘动员，所以倒不必太计较这些话术。话虽如此，这家工作室的前成员依旧对它评价甚高，承认它确实有着很高的追求。

当时科乐美（Konami）正在加利福尼亚的 Playa Vista 设计约有 3,0000 平方英尺的办公区，这里是大学城的一部分，曾隶属于霍华德·休斯名下的航空总部，因此可以说是一个历史地标。

（注：霍华德·休斯是美国知名企业家、飞行员、制片人、导演与演员，被广泛认为是钢铁侠的原型。）

这片地产也曾被用于搭建摄影棚，出过《泰坦尼克号》与《阿凡达》等知名电影。工作室原本还打算建一个室内影厅及露天烧烤区，再发篇新闻稿宣传下此地的多功能建筑群，「怀抱一个宏伟的长期目标，将这里建设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场所」。这个校园的网站上对外招租时，也特地形容到了一个名为「玩具箱（Toy Box）」的建筑，提供自行车，野餐布，以及大量桌游。

毕竟在洛杉矶扎根，就意味着做好了进行人才争夺的长期准备。这里是知名 3A 游戏产业的聚集地，诸如索尼圣莫妮卡工作室、顽皮狗、Insomniac、重生、Infinity Ward、Treyarch、暴雪、拳头以及其他公司，都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可谓是人才济济的电子游戏之都。

科乐美与小岛秀夫兢兢业业地对待这个项目，将其视为一个重要的长期投资。在地理位置优越的洛杉矶，你可以近水楼台地接触好莱坞的人脉，而这种东西方（东京与洛杉矶）合作的布局对未来也大有裨益。他们梦想在这里孵化《潜龙谍影》的多人项目，一步步迈向世界最顶尖的游戏公司。

遗憾的是，这一切最终分崩离析。

最近，我们采访了 6 名来自「小岛洛杉矶」工作室的前职员，从他们口中拼凑出这家工作室的短暂宿命，回顾它最初的雄心壮志，以及当它临近解散时，所面对的种种难关。

「作者注：関根与小岛秀夫未能接受本故事的采访。如今已独立于科乐美的『小岛制作』工作室，尚未对我们多次提出的采访请求做出回应。」

建立工作室

「小岛洛杉矶」成立的第一年，它的一小群成员还在科乐美的埃尔塞贡多美国总部办公，距离工作室的最终选址地 Playa Vista 约有 12 公里的路程。

在関根的领导下，团队开始为未来做好打算。员工们学习东京「小岛制作」工作室一直在搭建的 Fox 引擎，工作室的装修也有条不紊地进行。曾经的霍华德·休斯办公室刷上了亮色的涂漆，下沉式休息室逐渐有了雏形，团队内部也制定了一个扁平化的管理制度，并着手他们的第一个项目《潜龙谍影 Online》。

在过去的近十年中，东京的「小岛制作」工作室一直想打造一个出众的《潜龙谍影》多人模式。这个系列向来以动作电影般的场面、扎实的单人剧情体验、傻气的幽默感而享有美名，当然也少不了那标志性的潜行战斗以及对政治主题的讽喻。但是在那个年代，每款大制作游戏都抢破头地加入多人元素，不论是否合适。虽然他们进行过几次多人尝试，也取得了一定成功，但对该怎么做好《潜龙谍影》的多人玩法依旧不得要领。

在这种时刻，「小岛洛杉矶」工作室的人才资源就被寄予了厚望。西方团队，尤其是位于洛杉矶的开发者，对于多人线上射击游戏的设计已经有了长久的经验积累与成功。在此处打造一支专业的多人团队，各司其职，也恰能解放东京工作室被占用的人力与资源。

一名担忧被科乐美法务部施压而要求匿名的前员工表示，「他们希望投入大量资金与时间，打造一款真正的多人射击游戏。他们不希望再犯同样的错误。」

有些洛杉矶工作室的员工对这种合作方式抱有疑虑。毕竟有过不少前车之鉴，美国与日本工作室的联合往往非常坎坷，很多项目都在文化差异以及沟通问题中苦苦挣扎，历经难产。

「这种事经常发生，」Victor Rachels 表示。他曾是「小岛洛杉矶」工作室的一名程序员，此前也参与过另一个「东西合作」的项目《失落的星球 3（Lost Planet 3）》。「我任职的每家工作室都跟日本同行有过共事关系，但由于彼此文化和期望的不同，总是磨合得很艰难。」

但工作室的主管，関根有过跨文化交流的经验，他曾经在索尼圣莫妮卡工作室的商务部任职，后来又进入了「卡普空第八工作室（Capcom Studio 8）」，与一支位于加利福尼亚的团队尝试发行《快打旋风：适者生存（Final Fight: Streetwise）》等游戏。许多人都希望这能带来转机，为工作室争取更多资源，多雇用一些双语员工，从而保证开发计划顺利进行。

但按他们的说法，让他们决定加入的两个最主要原因，一个是能参与进《潜龙谍影》这个名头响亮的项目，另一个则是与鬼才制作人小岛秀夫共事的机会。对一些满怀希望的应聘者来说，小岛秀夫这个名字，就已经是最有力的招聘宣传了。

「小岛秀夫是游戏设计的顶尖大师之一，他已经成了一个文化符号，一个活着的传奇」，Mario Lavin，「小岛洛杉矶」工作室的首席音效设计师坦承了自己对他的敬仰。在他听到这家新工作室成立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被「跟小岛共事」的机会所打动了。

作为游戏业内最知名的人士之一，小岛秀夫在监督《潜龙谍影》系列上有过漫长而成功的历史，也不吝于走到聚光灯前：用自己的名字为工作室命名、出席公众活动、在推特上晒自己的三餐。且得益于《潜龙谍影》系列中一直包含了深刻的社会讽喻，以及奇特的粉丝服务内容，对小岛的粉丝来说，他的作品一直都有强烈的个人风格，这是其他大制作动作游戏所难以做到的。

在东京，小岛秀夫带领他的团队，为《潜龙谍影 5》的单人战役制定了野心勃勃的计划，打算将重心从故事的过场动画叙事，转移到更庞大的开放世界场景。而在这个计划中，东京的「小岛制作」将负责单人剧情的大部分内容，而「小岛洛杉矶」则承担联机模式的《潜龙谍影 Online》制作，两个工作室之间会进行必要的细节沟通。创意总监沖幸太朗（Kotaro Oki）等核心员工会在东京远程把控《潜龙谍影 Online》的项目进度。

在 2013 年的一场媒体发布会问答环节，小岛秀夫表示「我没有将它和『小岛制作』视为两个不同的工作室。它们属于同一家工作室，彼此并不敌对。我也不希望它们竞争 —— 或许有一点吧，但仅限于工作干劲上。我希望两个工作室能携起手来，打造『小岛制作』的真正形态。」

但是由于许多审批工作，以及 Fox 引擎的主体开发都依赖于东京工作室，远在洛杉矶的员工们有时并无法感受到这种「快乐一家亲」的归属感。

制作《潜龙谍影 Online》的艰难过程

随着「小岛洛杉矶」的开发事务逐渐提上日程，团队成员对工作室的强项以及弱点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Robert Peeler 曾是洛杉矶工作室的社区经理，他形容它 「是一个很鼓舞人的环境，员工会开放地交流开发过程中的难题，你经常能见到这些才华横溢的小队彼此互助的景象。能进入这样一个声名远扬的工作室，见到如此温暖，善于倾听的环境，确实让人充满了干劲。」

其他受访者也有类似的感受，他们赞扬了「小岛洛杉矶」内部的才华、同事情谊、以及所提供的各种资源。

「使用 Fox 引擎改变了我的一生，因为我学到了非常多东西，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那位匿名程序员表示，「当我将它与其他游戏以及它们所用的引擎作比较时，发现一些功能几年前就已经在 Fox 上实现了。」

但几名员工却也提到，洛杉矶团队有时很难高效率地运作起来，部分原因在于跟东京工作室的沟通难题，另一部分则来源于 Fox 引擎。由于引擎内采用的文本多是日语，这为他们熟悉和上手引擎带去了不少困难，花了比预期更长的时间才得以理解，并加以灵活运用。

一重挑战在于，洛杉矶的策划团队在最初尝试使用这个引擎时，却唯独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因为 Fox 引擎并不是为非技术向的策划打造的。在东京的「小岛制作」工作室，会交给专门的程序员去实现或更改一些细节功能；但在洛杉矶，一如许多西方工作室，通常是由策划自己来进行这些调整。由于 Fox 引擎远在东京开发，缺少了一些必要的辅助工具，导致缺乏编程背景的策划难以使用，更谈不上自行改动了。于是策划只能向编程团队提需求，等待他们实现，而不是自己直接在游戏内调整，这让他们感到很是挫败。

Rachels 表示，「很重要的一点在于，员工们觉得自己提不起效率。你希望把工作做好，想着手制作游戏，但就是无能为力。」

除此之外，一些倾注了野心的设计理念被砍，也让团队颇受打击。在设计初期，策划们构思了庞大的计划，打算围绕单人模式下广袤的开放世界地图进行设计，其中一个点子类似于「战壕竞速（trench run）」，玩家从地图上的起点出发，比赛谁能最快穿越地图，抵达终点的要塞。它基于抢点的基础玩法，加入了受《战地》系列启发的载具系统。但在实现它的道路上却一直碰壁，几番拉锯后又回到了小规模地图与寥寥几种玩法的原点，以此集中开发资源。

在游戏开发领域里，类似这样的计划变动是很常见的，也是游戏工作室不为人知的幕后辛酸。但随着项目推进，洛杉矶团队却在《潜龙谍影 Online》上始终难以取得进展，于是东京团队介入并希望做出改变，比如取消原本的扁平化管理，改成更传统的等级式结构。

除了日常中遭遇的困难，一些洛杉矶工作室的员工也反映，他们被桎梏在一些内容决策上，而这些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范围。比如在游戏中加入科乐美的登陆系统，玩家需要经历繁琐的流程才能开始游戏；缺乏独立服务器，难以提供更稳定的连线体验；缺少安全验证，无法阻止玩家作弊；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不支持房主转移，一旦创建了游戏的房主玩家掉线，其他人也会立刻中断，这不但打散了组队的玩家，也让他们辛苦挣得的经验点数付诸流水。

尽管洛杉矶的员工对这些决策表示了反对，但得到的反馈却是东京团队会搞定，或是觉得他们派不上用场。

「我还记得当我得知这些事的时候，」另一位要求匿名的前职员表示，他们的创意缺少当时雇主的批准与支持，「我内心想着，好吧，这个项目不可能办成了。这个游戏火不起来，也没法成为下一个《使命召唤》。你能影响的决策寥寥无几，剩下的一些又让你看不到希望。这注定行不通的。」

于是到了最后，《潜龙谍影 Online》只剩下了一小部分玩法类型与地图，适配单人剧情模式下的一些功能，比如富尔顿（Fulton）回收系统，玩家可以在一名敌人身上绑上热气球，让他们飞上云霄。

由于洛杉矶团队所面对的的这些难题，工作室在挽留和招募新员工上渐显颓势。灰心的员工离职，加入了临近的其他游戏工作室。而随着他们的离开，「小岛洛杉矶」的困境也开始一传十十传百。

「一旦人们开始离职，注定会有一部分人跟自己的朋友交流，朋友又会告诉其他朋友，到最后我们甚至找不到愿意来面试的人了。」 Rachels 说道。

在巅峰时，「小岛洛杉矶」拥有近 50 名员工，占据了 Playa Vista 办公区不到一半的空间（《潜龙谍影 5》的制作人员名单里列出了 54 位洛杉矶团队的员工）。虽然科乐美一开始预留出了扩张的空间，但那么日渐空荡的桌椅与设施让气氛显得愈发冷清，也让招聘与留人更加困难。

让一切雪上加霜的是流传开来的谣言，而仅剩的洛杉矶工作室员工已经无力去澄清和挽回局面。

谣言四起

正当「小岛洛杉矶」还在完善工作流程的时候，一些外人听到了些不祥的消息，并很快甚嚣尘上，尽管它们并没有反映洛杉矶工作室的真实状况。

那是 2015 年，几家媒体渠道相继发布了一些曝光文章，提及科乐美日本员工的糟糕待遇。而在当年 8 月份的时候，日本经济新闻社（Nikkei）报导了一则头条故事，提出了些极其尖锐的指控。

Kotaku 网站编译了一些摘要，发表了一篇名为「科乐美待员工如囚徒（Konami is treating its staff like prisoners）」的文章，提到科乐美公开羞辱那些午饭用时过久的员工、使用安全摄像头监控办公区、限制员工的联网、要求职员必须使用定期轮换的随机邮箱地址以免被外人猜中破解、把游戏开发者发配去当保安或清洁工来施以惩戒、还揪出了每个点赞过一则同事离职的 Facebook 推文的员工，把他们调离了原本岗位。

尽管这篇文章只报道了科乐美日本职员的处境，但洛杉矶的团队成员却表示，他们收到了很多朋友的问候，以及其他业内人士的打探，怀疑洛杉矶的雇员也遇到过相似的不幸 —— 比如员工必须通过虹膜识别来进出建筑，或者被整天关在里面上班。

根据我们采访的每位职员的说法，「小岛洛杉矶」工作室并没有遭遇这些谣言所提到的情况，或是日本经济新闻社文章中的指控。他们也没见过有谁因为午饭吃了比较久就被挂出来羞辱、被限制联网或调岗。

话虽如此，他们表示空荡荡的办公区，以及一些基础设施确实助长了这种传闻，比如记录员工行动的安全摄像头和出入的钥匙卡，但像日经社所提到的那些极端虐待在这里是不存在的。身为音效设计师的 Lavin 由于工作原因，经常在各种非常规的时段签入签出，但也从未因此而收到投诉。事实上，几名员工指出，摄像头和钥匙卡其实是相当常见的，在世界各地的游戏工作室都会有这些安保设施。

（在 Playa Vista 工作室重新开放不久后，游戏媒体 Gamasutra 和 Game Informer 都报导这些建筑安装了指纹识别系统，但据受访者的说法，他们当时使用的是钥匙卡。）

随着谣言愈演愈烈，工作室内部也苦中作乐，用这些传闻开起了玩笑。

「我记得有几次会议，人们走进会议厅里，里面有摄像头和麦克风，这是到处都有的配置了。然后有人会上前把它们关掉，神秘兮兮地说『好了，我们终于可以谈些正事了』。」一位匿名前职员谈到。

但在实际工作中，更让员工们烦恼的基础设施问题，来源于工作室过时的保密政策。比如员工在自己的工作机上必须设置一个冗长而复杂的登陆密码，以及看上去像是 1990 年代搭建的办公室内网，还有定期轮换的随机邮箱地址，这点倒是跟日经社的报导很接近。员工们会设置好日历，提醒自己去申请延长帐号的使用期限，而一旦自己忘了，就完全失去了访问权限。

对此 Lavin 表示「它会让你有种 1980 年代对自家技术严防死守的感觉，但在我看来挺搞笑的。我们当时也没有引进过任何革新的保密政策。」

「有点像是你的外祖母不知道怎么使用互联网。」另一名前员工笑着说。

归根结底，这些规章带来的只算是轻微的恼人和不便，在他们看来，繁琐的保密流程和谣言的更大负面影响在于，它们阻止了新血液的注入。由于在开发者圈子里的流言蜚语，这朵阴云一直笼罩在工作室上空，让团队的招募工作难以进展。

从慕名而来，到门可罗雀，「小岛洛杉矶」在缓慢却无可奈何地衰落，但不论是工作困境、虐待谣言、还是过时政策，这些相比起日经社 2015 年报导前就透露出的消息，都显得无足轻重了。那个致命的消息就是，小岛秀夫要离开那个挂着他名的工作室了。

小岛秀夫的告别

2015 年 3 月，一些粉丝开始看出了对东京「小岛制作」不利的苗头。

在当月初，IGN 发布了一篇对小岛秀夫的专访，他提到《潜龙谍影 5》将会是「最后一部《潜龙谍影》」。虽然他在前几作里也说过类似的话，经常提到自己想从这个系列里抽身，开发新的作品。但这次似乎有所不同，因为在同一周，科乐美宣布将对旗下开发工作室进行重组，打造一个「总部掌控的体系」，并将小岛秀夫的名字从核心领导层里去掉了。

随后，科乐美又将「小岛秀夫作品（A Hideo Kojima Game）」的字样从所有《潜龙谍影 5》宣传材料中去掉，并重新命名了东京和洛杉矶的两家工作室 —— 「小岛制作」变成了「第八产品部（Production Department 8）」，「小岛洛杉矶」则变成了「科乐美洛杉矶工作室」。

这则消息流出不久，GameSpot 发表了一篇文章，讨论小岛与科乐美之间的「权力矛盾」，并透露小岛计划在完成《潜龙谍影 5》后就离职。小岛秀夫也表示自己会从头到尾地做完这款游戏，直到这时，他和科乐美都不曾对外透露任何幕后不和。

「我们在日本和小岛开了一次大会」，一名前员工说，「他说，『在完成这个项目之前，我都不会离开这家公司，我保证会有始有终。』他表示目前在日本的处境非常糟糕，但也对每个人承诺，不论如何，他都会把这个项目做完。」

自那之后，很多还留在洛杉矶工作室的人就陷入了迷茫，只能从媒体的报导中了解形势的变化。

「这真的很尴尬，」Lavin 说，「身为内部人，我们却一问三不知。不过当时情况也挺明了了，因为你已经收不到从小岛或东京工作室的任何指示了 …… 剩下的员工也人心浮动，毕竟你知道，我们大多是为了小岛才来到这家公司的。」

最后，小岛在 10 月份离职，尽管当时科乐美还试图欲盖弥彰，对外宣称「小岛还是员工，只是去度假了」。但根据小岛的好友，TGA 创始人 Geoff Keighley 的说法，「在最后的六个月里，小岛被关在另一层的一个单独房间里，远离他的团队，在这种处境下完成了游戏的开发工作。」

之后又有消息传来，说科乐美将调整业务，转型成一家「以移动端为主」的公司，这让身在洛杉矶工作室的主机游戏开发者们十分忧虑。科乐美随后澄清说，「移动端为主」并不意味着公司会从此抛下主机业务，但这依然加重了工作室成员朝不保夕的感觉，内部也逐渐瓦解成空壳。

未尽的遗产

2015 年，「科乐美洛杉矶」工作室大多在摸索中度过了。

随着小岛秀夫被排挤到边缘，许多人看清形势后就离开了，就近加入了 Infinity Ward 或重生工作室。尽管洛杉矶为科乐美提供了一个出众的人才环境，但反过来，一旦人心思变，他们很快就能找到下家。而当小岛将离职的消息爆出，洛杉矶工作室的人手就迅速流失了。

于此同时，那些为了做完《潜龙谍影 Online》而留下来的人，见到日渐稀少的可用资源，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彷徨。有些人怀着一丝希望，觉得能够拯救这家工作室，如果他们能想出强有力的新游戏提案，说服管理层绿灯放行，说不定能让它重回正轨。他们觉得科乐美可能会愿意一试。

「让我们看看能不能让它起死回生」，Lavin 谈到自己当时的想法，尽管当时科乐美并没有主动要求，但洛杉矶仅剩的员工们还是想尽自己最后的努力。

团队成员构思了几个概念，并通过関根传达给科乐美的管理层。尽管 Lavin 不愿谈及这些提案的具体内容，其他受访者还是多少透露了一些。

一部分提案是开发已有系列的新作，比如《寂静岭》、《炸弹人》、《魂斗罗》。另一部分则基于《潜龙谍影》的世界观设定，比如出一个前传，以年轻版斯内克为主角，做成以跑酷为主玩法的游戏；另一个则提议把《潜龙谍影》系列中的出场角色摘出来，做进一部 MOBA 游戏里，而一切都发生在角色精神螳螂（Psycho Mantis）的脑海里，这样一来多角色混战也能自圆其说。部分成员觉得要志在高远，异想天开；有些则觉得脚踏实地，在更小规模的游戏中证明自己。

但在関根将这些提案递交给科乐美的高层之后，就一直没有收到振奋人心的消息。到底是这些想法本身不行，还是科乐美已经打定主意搁置主机业务，洛杉矶工作室从没有得到任何批准，也就迟迟无法展开新项目。

「我觉得他们是打算洗手不干这行了，」一名前员工说，「几乎每个提案，他们的反应都是『不行，忘了它吧』，重复几次之后，我们内心就已经明白了。」

「当我们见到整个过程毫无进展，就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Lavin 说。

于是团队继续制作《潜龙谍影 Online》，最终赶在了 2015 年 10 月份上线，《潜龙谍影 5：幻痛》发售的一个月后。

几名员工觉得，他们打造的多人模式质量还好，但不禁觉得像是一个宏大计划的妥协版本。许多媒体网站没有把单人和多人进行分开评测，而少数这么做了的媒体，则认为它在单人模式面前相形逊色。

「《潜龙谍影 Online》有着一个很好的基础，它在一些最佳模式中所带来的的体验也绝对是无与伦比的，」 The Guardian 网站的编辑 Rich Stanton 写到，「但在这些优点之外，你会觉得这是一个打磨精细却先天不足的多人版本，它欠缺了深度与长久的生命力。《潜龙谍影 5：幻痛》的单人模式则是『小岛制作』带来的另一次惊喜，这家工作室谢幕前的一次绝唱。相比之下，『小岛洛杉矶』的《潜龙谍影 Online》就只能算是一次嗡鸣了。」

在完成《潜龙谍影 Online》之后，剩余的团队成员心中明白，距离科乐美宣布关闭工作室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很多人都已经预料到了，」Lavin 说，「我们只是在等待它迎来结局。至少我是这样的。」

2015 年 11 月 3 日，科乐美对外宣布，为了重组研发工作室，打造「更中心一体化的结构」，位于洛杉矶的工作室正式关闭。

「我一直呆在那，直到最后一天，他们把我们逐一叫进房间，再典型不过的裁员场面。你可以见到显示器被远程关闭了，人们取出了置纳盒。他们的态度是『科乐美决定关闭这间工作室了』，而我们的反应则是『啊，终于到今天了，我们早就知道了』。」

随着科乐美关闭洛杉矶工作室，它将《潜龙谍影 Online》的后续更新移交回日本的团队，后续还推出了 PC 版，增添了房主转移等功能，让玩家在房主掉线的情况下也能继续玩。不过对于很多玩家来说，这些更新太少，也太迟了。

社区经理 Robert Peeler 在工作室倒闭后，留在了科乐美工作。他表示自己很「伤感于」小岛秀夫的离开，但还是会努力下去。「我希望能继续努力，确保他帮助我们打造的游戏能顺利发售，并支持那些还在玩的玩家。」他说。

当问到这家工作室给他们留下了什么，很多受访者都道出了相似的感受。

「我觉得它留下的，是一些本可实现，却最终没成的记忆吧，」Lavin 说，「你会不禁想，如果当时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没发生什么，事情可能会完全不一样。小岛无疑在工作室的设计上投入了很多心血，也亲手挑出了这些成员。如果能一直追随他的愿景，那想必会很棒吧。」

Rachels 则说，「它就像是一个机遇，而我们最后却没能见到它实现，这让我们都很伤感。我觉得小岛当时希望我们能做出些很酷的东西，与我们一起去达成。事实上，他至今依然喜欢跟西方开发者、洛杉矶、以及好莱坞人士合作，你能见到他们一起创作出的那些作品。而我们原本可以是这些合作者之一，这个事实真是让人相当沮丧。」

尽管充满艰难，朝不保夕，当一些团队成员回顾在「小岛洛杉矶」的时光时，内心还是会有一种自豪感，毕竟这是与游戏界最知名大佬之一合作的机会，他们也曾接近过那个顶峰。

「『小岛洛杉矶』是一个很棒的工作室，也有些很棒的人 …… 当我回顾这段时光，我觉得自己是很欣慰的，至今也仍在与其中一些成员联系。他们有些来自洛杉矶，有些来自日本，而我觉得他们是我可以维系一生的朋友。」 Peeler 说。

Lavin 也表示，「不得不说，能参与到最后一部小岛秀夫监督的《潜龙谍影》，对我而言真是非常幸运，无疑也是我职业生涯里的一块里程碑。」

在挥别科乐美之后，小岛秀夫重新组建了自己的独立工作室，同样命名为「小岛制作」。《死亡搁浅》作为这家工作室的第一部作品，将有许多好莱坞影星参演，并使用了 Guerrilla Games（《地平线：零之曙光》开发商）所搭建的引擎。在即将到来的 11 月 8 日，我们就能见到这部作品了。

编译：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