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池 2000 美元到无氪——这位油管《原神》主播真的「醒了」吗？

人气 YouTube 主播 Michael Tash（ID Mtahsed）因为在免费游戏《原神》中为游戏角色「可莉」氪了 2000 美元而迅速走红。但没过多久，这位加拿大主播就上传了另一个视频，声称他对自己的行为十分后悔，更糟的是，现在他觉得这个角色也「很烂」。

下面图中几个视频标题拼在一起确实足够引战，但并不是故事的全貌。同样，就算你现在去补完他的所有视频也没用。由于部分观众的强烈抵制，他已经删除了一些视频。Mtashed 在 Discord 上接受 Polygon 采访时提到，他充的钱全部都来自他在 YouTube 上的《原神》视频收入。换句话说，这是一笔商业开支，并不能反映这个抽卡游戏从他兜里榨了多少钱。

《可莉池值得抽吗？》《我在可莉池花了2000 刀 第一部分》《为什么我后悔抽可莉了》

但这一系列事件引发了对《原神》及其商业行为的激烈讨论，尤其是关于在一个抽卡游戏中获取特定强力角色的概率小于 1%是多么严重的压榨。在随后的视频中，Tash 称有些观众提醒他，他可能有赌瘾了。不过他告诉 Polygon，他并没有上瘾，相反，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游戏是「肮脏的」，尽管在我们谈话期间，他没能理清为什么自己还是选择要继续玩《原神》。

另一位油管主播 Tectone 则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解释了自己在抽卡游戏中花费大量金钱当「重氪大佬」的原因。据他所说，他曾经也有过把所有钱都挥霍在抽卡游戏里的问题，他声称他甚至有一次因此露宿街头。但当他看见那些在抽卡游戏里砸了几千美元的主播后，他说他的做法改变了。

「看到他们在游戏里花了那么多钱，并且因此经常动怒。我就发现我花那么多钱去追求稀有道具实在是太空虚了。」Tectone在视频里这么说。

Tectone接着说，他现在将自己在抽卡游戏里的大笔支出公开在 Twitch 账号上，因为在他看来，这可以帮助观众理性消费。他提出在最佳情况下，观众可能会因此选择放弃这款游戏，或至少对氪金三思而后行。「我觉得当人们看到氪金抽卡既无意义又有害之后，就更能够抵抗这种诱惑。」Tectone说。「我想，如果有人看到我花了六七百美元才抽到一个可莉，他们不会觉得『才六七百？我也要抽。』我认为他们会想『这个蠢货怎么会为了一个没用的纸片人花那么多钱？』对吧？因为我之前就是这么想通的。」

Tectone 仍在「为了观众」往抽卡游戏里投入大量的金钱，这种情况下他真的算是脱离了氪金系统的毒害吗？看着其他人花上许多时间一次又一次抽取虚拟扭蛋机，真的能阻止人们往里面投钱么？老虎机吸引人的手段就包括中奖时播放绚烂的音乐和动画，这也正是观众们观看主播开箱（在《原神》中叫做「祈愿」）时能看到的。

游戏公司也会花高价邀请网络名人试玩他们的产品，部分是因为人们信任这些主播，同时也是因为他们能够带动消费。因此《堡垒之夜》等游戏加入了主播皮肤，希望能动员这些主播的粉丝进行消费。尽管 Polygon 采访到的一位粉丝声称看着主播往游戏里撒钱让他产生了优越感，但似乎不太可能每一位观众都这么想。如果某人已经有赌博成瘾的风险，事情发展可能不会像 Tectone 说的那么干脆利落。（这位 YouTuber 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来自纽约大学的游戏设计师、扑克爱好者弗兰克·兰兹（Frank Lantz）教授说：「赌博机制的吸引力与其回报的节奏相关。」这指的是心理学家斯金纳的提出的「可变比率强化」，不过兰兹教授称之为「间歇性奖励」。他在接受电话采访时指出，奖励越是随机或不可测，就越有助于强化导致奖励的行为。当赌徒使用老虎机时，间歇性奖励也在发挥作用。

虽然在《原神》里，你只要戳几下按键就能看见具体的角色和武器抽取概率，但你还是不知道下一抽会出现什么。这就是抽卡的部分吸引力来源。大部分时间你在祈愿池里抽到的都是垃圾。但有时候——虽然不常有，但总归有机会——你会抽到好东西。在这个前提下，抽卡便有了可能性和刺激感。

「这就是整个系统的运作方式。」兰兹教授说，「所有抽卡游戏都建立在这种间歇性奖励的基本原则上。如果只需要看看清单，你就能知道『 噢，我只要打败这些怪物，然后就可以得到那个特殊道具。』那这种模式就不会奏效了。」换句话说，奖励的可预测性越高，带来的刺激就越少。

就《原神》而言，游戏内外都有环境带来的压力，驱使玩家产生获取新角色的渴望，即便新角色并不是必须的，没有他们也不会卡关。

这是酷炫的新角色，所有人都在聊，强度也很高。可你却还没有。只要开始玩《原神》，就要时刻抑制打开祈愿界面大肆挥霍的冲动。虽然不花一分钱也能抽卡，但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耐心才能获取足够的资源，攒到有意义的抽数。

目前《原神》正在开展一项活动，邀请朋友成为新玩家就可以获得奖励。作为一款跨平台抽卡游戏，《原神》显然能吸引大量从没接触过同类游戏的玩家。这其中的许多人正在学习如何在享受游戏的乐趣和抑制赌脸抽卡的冲动之间找到平衡。一直以来，靠游戏赚钱的网络名人们都以秀出游戏最新、最优秀的内容为己任。如果他们花的钱越多，观众也就越多。在 YouTube 上，像 MrBeast 这样的创作者靠着在视频中大笔砸钱为自己立起了招牌。而这种做法也以疯狂开箱的形式渗透进了游戏领域。Youtube 专家克里斯·斯托克尔-沃克（Chris Stokel-Walker）在与 Polygon 通话时谈到，大笔花销会赢得更多的点击量，即便是购买虚拟道具也一样。实际上，虚拟道具在现下可能是更有价值的身份象征，因为你可以在保持社交距离的前提下炫耀这些物品。

「为了得到高点击量，你必须足够引人注目。」他说，「而引起关注的方式就是炫富。」克里斯解释说，YouTube 上有一种总要胜过别人的文化，而花钱就是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人们你为电子游戏里的纸片人花了 2000 美元总是能引起关注的，而之后再告诉他们你后悔了，就能维持这种热度。

正如他所说，Mtashed 告诉 Polygon，自从开始制作《原神》的内容，他的频道蒸蒸日上。

「我此前的单月最高点击量是 760 万，」他说，「而这个月达到了 2000 万。去年一整年我获得了 11.4 万关注。现在这一个月就增加了 14 万关注。」

在 10 月下旬，《原神》又再次给 Mtashed 带来了热度，这名主播向他的观众宣布他要弃用已经花了几千美金的旧账号，重新开始。他声称这一次他要当无氪玩家。他说，作出这个选择是因为他担心自己正在推销一款有潜在危险的产品。

「如果一个神志清醒的人为了电子游戏里的武器、属性花了这么多钱。说句实话，除非你有一笔巨额可支配收入，否则你还是好好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想想要不要寻求帮助。」他在视频里说，「这个游戏有许多让人上瘾的付费设计，如果我的视频诱导了任何人进行抽卡，我很抱歉。我确实感到良心不安，也睡不好觉。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很后悔播出了这个游戏。」

引发这次事件的可莉

在他解释为什么决定改变自己在这个游戏中的消费习惯时，他甚至开始哽咽。

他说：「我担心推广这个游戏，炫耀那些装备会诱导其他人在这个游戏里花钱，甚至使他们的经济情况恶化。」然后他继续说明他将不会再往《原神》里投钱，他认为这是一种「抗议」。

Mtashed 对 Polygon 谈及了观众对他的视频的反应，他说他看见了 Tectone 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考虑过后还要继续往游戏里投入巨额金钱。

「和我一样，他也在利用这次事件拓展自己的品牌，累计观众。」Mtashed 说。当被追问为何相信这个游戏会诱惑他人走向毁灭，却依然继续播出它的内容时，他承认有些人认为他近期的转变是一种宣传噱头。他还指出，在他最初的《原神》视频里，他就警告过人们，这个游戏的抽卡系统「非常恶劣」。

有数十位粉丝告诉 Mtashed 他们在《原神》里花了多少钱，这更坚定了他的信念。有一名自称是大学生的观众说，他在《原神》里花了500美元，而没有用这些钱去买书或食物。Polygon 无法验证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类似的经历在抽卡游戏里屡见不鲜。

「有些人就是喜欢对别人作出最坏的假设。」他说旁观者可能会怀疑他继续播出这个热门游戏的动机，因为这个游戏的视频打破了他的最高播放量，并且认为他说自己抵制这个游戏是自相矛盾的。他承认有些人认为他是「标题党」，尽管他认为这些指责对他的实际视频内容而言是不公平的，但他并没有因为恶评而退却。

「但是每一名发声的批评者后面都有成千上万名沉默的支持者。」Mtashed 说，「没有哪一部电影或是哪一种运动能让每个人都喜欢。他们也不必喜欢我。」

随着播放量和订阅数激增，Mtashed 视频的基调改变了，此前他通过大笔砸钱直接氪穿了游戏，现在他不得不放慢步调。

「每一次升级和选择都变得更重要了，所以观众也更投入了，他们对此感到兴奋……我也玩得比以前开心多了。」他说。

虽然 Mtashed 不打算继续在《原神》里投入金钱，但他依然能够通过游戏系统赚到祈愿用的货币，这也就意味着，某种程度上说，他依然会继续在这个游戏里赌博。唯一的不同是，他发誓不会将他抽取这个「电子游戏老虎机」的视频或直播留在他的永久频道里。但由于 Mtashed 依然算是在推广《原神》，喜欢他视频的观众可能还是会去玩这个游戏，并且最终开始在游戏里赌博。

这整个局面存在着一些认知上的不协调，人们至少应该对此保持警惕，尤其是事情发生在 YouTube 这样一个充满表演行为的社交媒体平台上。虽然 Mtashed 将他不再氪金的决定宣扬为抵制游戏的重要举措，但实际上他的花费从来没有真正对他造成经济损失。从一开始，他在游戏里花费的数千美元实际上都是来自《原神》视频的收入。

潜在的问题是，作为油管主播， Mtashed 和 Tectone 都可以和观众建立起「准社会关系」，尤其是在近期发布了如此具有情绪感染力的视频之后。迫切地想要将主播视为朋友的观众可能会认为他们的举措反应的纯粹是作为个人对观众的关心，而非同时将这些视频视作商业行为和品牌决策。对于兰兹教授这样的游戏开发者而言，重要的是不要妖魔化整个游戏类型，不要妖魔化制作这些游戏的人，也不要妖魔化这些游戏的受众。他说，一定会有方法让我们在沉迷、讨论和批评这些带刺的游戏或者系统的同时，对它有所警惕，并有所克制。

「这就有点像人性中最深刻、最困难也最有趣的问题之一，」兰兹教授在谈到我们游戏内外的赌博欲望时说，「我们所有人都像是奥德修斯，把自己捆在桅杆上，只因为想倾听塞壬的歌声。」

翻译：夜猫 编辑：To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