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Wii Fit》可能对玩家产生的影响：挥之不去的身材焦虑

任天堂想把健身变得简单有趣，至少，在开发健康向产品过程中，比如计步器和锻炼记忆的益智游戏，任天堂努力传递出这样的信息。Wii 这款游戏机让玩家远离沙发，起来活动身体，完美地承载了大众对锻炼健康的持续关注。表面上看，《Wii Fit》是一款以健康为卖点的游戏，这款作品很契合任天堂的健身游戏开发路线。但有时候，美好的初衷也还远远不够。

提示：下文将包含进食障碍等话题讨论。进食障碍又称摄食障碍，是一种精神疾病，指代会影响患者生理与心理方面的异常进食习惯。

即便来到了 2021 年，《Wii Fit》的玩家依然在对抗着这款游戏遗留的负面影响，在玩家的孩童时期，这款游戏就伤害了他们的自尊。Tinisha Osu 是一名 24 岁的学生，她在 Instagram 私信中告诉 Polygon，《Wii Fit》曾让她对自己的体重感到羞愧，而当时她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她表示：「由于害怕被其他人评价，这导致我会向朋友隐瞒很多事情，在此后的十四年中，我一直被这种恐惧困扰着。」基于我们在网络社群上看到的各种评论，她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Wii Fit》发售于 2007 年，为玩家提供了一系列健身迷你游戏，玩家可以站在平衡板上体验游戏，这个设备很像一个体重秤。这些小游戏会指导玩家尝试一些傻乎乎的动作，比如靠在平衡板上控制一名足球运动员，或跳到设备上模仿滑雪时的跳跃动作。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训练玩家成为运动员，而是磨练玩家的意志，让他们找到内心的平衡。

《Wii Fit》上列出了一条警告语：「失去平衡的生活方式会导致脂肪堆积 …… 甚至引发代谢综合征。」这提高了罹患心脏病和糖尿病的风险。游戏还建议玩家每天使用《Wii Fit》，以此来保持「美好的姿态」。

游戏蕴含的禅宗平衡理念显然有一定道理，但问题是，《Wii Fit》本质上是通过所谓的「身体测试」来解锁这些迷你游戏。在这个环节中，游戏让你提供一系列个人信息，比如身高、年龄、体重和平衡测试，以此来评估一个人的起点。一旦完成了这些，《Wii Fit》会显示你的 BMI 指数，这个测量方法实际上是有缺陷的，因为它利用身高体重比将玩家分成了肥胖、超重、理想和过轻四种体型。

在这之后，游戏会对此进行一番计算，给出所谓的「《Wii Fit》年龄」，用这个单一的数字来量化每个人的健康水平。刚开始，每个玩家都会得到系统给出的年龄数据。当然，你可以用一些「变通」的方法避开这个步骤，但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玩家的能力。

这就是《Wii Fit》在健康评估上的第一个大问题：它使用了一种不精准的测量手法。心理学家 Rebecca Puhl 专门从事肥胖焦虑的研究，她在邮件中告诉我们：「BMI 指数的评测手段有一定局限性，我们不应该仅仅只用它来对个人健康状态进行分类。」

近年来，许多学者发表了几十篇关于 BMI 指数潜在局限性的研究，其结论与她的观点不谋而合。专家还指出，BMI 指数没有考虑到人体的肌肉量，这个数据其实并不能代表实际的健康状态。尽管一些健康和医疗从业人士仍在使用 BMI 指数，但健康与体重的关系十分复杂，「超重」并不意味着受测者就属于「不健康人群」。

《Wii Fit》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细微的差别。也许，《Wii Fit》的初衷并不坏，它不过是用了某个通用的测试指标罢了。但即便如此，这款游戏也不符合 BMI 指数的通用标准。我们查看了某次游戏记录，根据游戏和医学标准来看，玩家 BMI 指数为 22.97，属于「健康」那一档了，但游戏依然会建议玩家努力降低自己的 BMI 指数。

这些设计让玩家产生了很多身材方面的焦虑和羞耻感。去年在网络社群上，很多人开玩笑吐槽这款游戏对他们的影响有多深。这场群体回忆始于某个迷你游戏主题曲的讨论区，后来很快就变成了热门话题，让多种玩家回忆起这款任天堂游戏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这首欢快的歌曲与视频中忧郁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中某条视频的点击率已经超过了 180 万，标题为《自述：2007 年周六早九点的你，Wii Fit 认为你肥胖》。视频中，某个人在《Wii Fit》设备上跟着音乐节奏进行操作。很多视频都是吐槽向的，还加入了很多搞笑滤镜，但看着依然让人感觉不好受。

Puhl 博士认为：「当涉及到体重这个话题时，人们使用的词语其实至关重要。」在研究中，她发现在青春期和成年期间，「肥胖」或「胖子」这样的字眼都会让听众产生羞愧感。与其给病人贴上「肥胖」的标签，她的研究团队更建议医生使用一些中性词汇，不带有道德批判，也不会让对方产生挫败感。

《Wii Fit》直白的措辞引起了 Osu 的注意。她告诉我们：「我从来都不算是超重的小孩，很明显我完全没有超重，但《Wii Fit》确实把我归类为『肥胖』。」雪上加霜的是，游戏会根据玩家的身高体重去改变他们在游戏中的角色，而且还不让人进行调整。Wii 上的很多游戏都是用 Mii 角色，让玩家选择不同体型等特征，这让《Wii Fit》更显得「充满恶意」。

由于《Wii Fit》的角色形象并不准确，所以 Osu 对此深感受挫。「每个人的身材都很不一样，」她指出，「虽然有的玩家会得到一样的分数，但这不代表他们体型就一模一样，对吧？」

《Wii Fit》会在玩家每次登陆游戏时显示这些测试结果，这才是问题所在。更糟糕的是，如果你和其他人共享这台 Wii，那么他们也能看到你的 BMI 指数，除非你给账号设置了解锁密码，通过这种方式隐藏自己的《Wii Fit》个人信息。但如果你想和朋友一起体验这款游戏，这些「肥胖标签」可能会让玩家产生额外的心理压力。

正如网上的某个短视频所说的那样：「我很担心被父母看到我算是『超重人群』，所以我设置了密码保护。」而且这个视频的标题简直一针见血，「《Wii Fit》给每个人都造成了精神创伤」。这个视频约有 32 万的浏览量，底下充斥着「这就是我最初患上躯体变形障碍的诱因」以及「天啊，我也是这样」等评论。

注：躯体变形障碍（Body dysmorphic disorder）又称体像障碍、身体臆形症和丑形恐怖等，是一种精神障碍，患者过度关注自己的体像，并对自身体貌缺陷进行夸张或臆想，在大多数病例中，患者的关注对象是一个或数个很小的或根本不存在的缺陷。因为这种过度关注，患者的日常生活受到极大影响，通常会感觉沮丧、不安以及不合群，并且有较高的自杀率。

当时，Wii 是任天堂旗下的旗舰游戏机，与其他竞争对手不同，Wii 的游戏不需要玩家掌握按键或手柄的操作，由于其运动操作都很直观，所以几乎人人都能轻松上手。随着 Wii 的普及，Wii 上的游戏也成为很多社交聚会上的首选，而《Wii Fit》上的个人资料也比任天堂预期中的更受关注。

根据 Puhl 的说法，孩童更容易受到体重带来的影响。她表示：「基于多项研究，我们发现体重是儿童被嘲笑或被欺凌的最常见的原因之一。」

Osu 和其他网友的切身经历都证实了这种潜在的危险因素。Osu 告诉我们：「朋友到我家玩 Wii 的时候，我都会找借口说《Wii Fit》的板子坏了，其实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看到上面的信息而已。」

Christopher Sharratt 是一名 21 岁的学生，他告诉我们，自己最初和兄弟姐妹一起玩《Wii Fit》时特别兴奋。不过，他在 Instagram 上表示，在建好个人档案后，游戏显示他的体重为「过轻」，同时还给他配了个一脸悲伤的角色形象。这让他感觉自己成为家中「唯一的异类」。从那时起，他就对自己的体重产生了焦虑。

虽然《Wii Fit》像时尚热潮那样随着时代兴起消逝，但这款游戏给 Osu 造成的情感伤害却一直困扰着她。三年后，她患上了进食障碍，时至今日还在与此作斗争。她向我们透漏，她在公开场合用餐时，其他人经常会评论她的饮食方式，因为她明显表现出了不自在。

Osu 表示：「我确实认为那款游戏是这一切的源头。」

当然，《Wii Fit》并不是罪魁祸首。有害饮食、运动广告、生活大 V 和同龄人的观念等因素都会让普通人产生压力，不得不按照社会所认可的「美丽标准」来塑造自己。Osu 并没有把自己的进食障碍完全归咎于《Wii Fit》，但她认为，那个年纪的她正在慢慢形成自我认知，而那款游戏在当时影响深远。

任天堂健身游戏的未来

距《Wii Fit》发售已经过了十三个年头，在此期间，任天堂似乎重新审视了自己对健康生活方式的理解。《健身环大冒险》是 Switch 平台上的一款 RPG，玩家通过锻炼来消灭一路遇到的怪物。与宝可梦战斗指令式的操作方式有所不同，《健身环大冒险》需要玩家在现实中完成对应的动作，每个动作都有特定的攻击或恢复效果，比如在头顶按压健身环就会对敌人造成伤害。

刚开始，《健身环大冒险》也会询问玩家的体重，但这并非游戏启动后必定会显示的内容。除了最开始的设置以外，其他时间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体重的相关信息了。这款游戏并不鼓励玩家减肥，而在于提倡一种更为积极有趣的生活方式。在理想状态下，玩家享受挥洒汗水、打怪解锁地图的乐趣，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锻炼。游戏并不关注身体的指标，而是鼓励人们在探索独特世界的同时变得强化自己。

在这样的情况下，健身就不再是一种可怕的现实，也不再充斥着各种惩罚性的评估手段。《健身环大冒险》将健身转变为一种快乐的体验。

「所有的健康提示都与外貌和体重无关，」Sam Greszes 是《健身环大冒险》的速通玩家，也是 Polygon 的自由撰稿人，他在推特上告诉我：「一切都与你的感受和潜力相关，即便你没注意到这些细节，这些提示也是很重要的技巧，潜移默化影响你的大脑，让你专注于功能训练，并学会善待自己的身体。」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无法抹去玩家们曾经受到的伤害。Osu 依然在和自己的进食障碍作斗争，她意识到自己与食物间没有建立起「完全健康」的关系。有时候，情况有所好转，但有的时候又陷入低谷。不过，她正在努力克服这个问题。

她告诉我们：「现在，我还是会对某些事情产生焦虑，但肯定比小时候的状态好多了。」

翻译：王艺  编辑：Zoe